钱穆与傅斯年历史观的差异
你要把材料整理一下,事实自然就清楚了。一分材料给你一分货,十分材料给你十分货。没有材料,你不会发货。"
所谓“史学是研究史料的学问”,其实并不是什么独创的想法。中国的旧史学历来如此,西方也有受其影响的兰克和兰克学派。兰克关于史学的名言是“目的只是为了表现历史的真实感受”,“史料有所指”。但现在谢勇为什么要郑重其事地提出“回归傅斯年”的主张呢?这有什么意义?原来,曾几何时,史学是否是一门史料学的问题,不是一个简单的学术问题,而是一个关系到学者态度、立场、阶级属性和“历史科学两条道路之争”的重大问题。
20世纪50年代,中国史学界有一场所谓“双向斗争”,即自称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唯物史观派的斗争。这场斗争是以1958时任中共宣传部副部长的陈伯达的一篇题为《边干边学》的报道揭开的。陈在发言中说:“几十年来,中国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作出了多大的贡献?他们积累了一些资料,熟悉了。据说他们很有见识,问题有多大,贡献有多大。如果他们是马克思主义和无产阶级领导的,他们的材料就有用,否则有什么用?”基于此,中山大学、山东大学、四川大学等高等院校的历史系学生分别对陈寅恪、岑、童书业、徐中书等著名学者进行了批判。这种批评一直追溯到1949之前史学界的“三大大佬”——胡适、顾颉刚和傅斯年。批判的武器和内容都是山东大学历史系学生做的。
厚古薄今,论淡;
玛琳·思茅从不在乎。
报刊杂志,作为史料;
五六十年后,一个大首都。
学古史,言必称二陈;
石观音老了,但石法元是个老人。
至于近代史,梁任公是第一个被提拔的。
理论有什么用?史料精深。
意思很明确,可惜诗不雅观。与此相比,学者的分析就有些分量了。看看历史唯物主义学派的主要人物范文澜和胡绳的文章。范文澜的《历史研究必须富于当下而薄于古代》(见中国社会科学版《范文澜历史论文选集》)发表在陈伯达的报告中,主要有三点:富于当下而薄于古代是中国史学的优良传统;古为今用是资产阶级的学风;是惜今与惜古两条路线的斗争。范在文章中指责以胡适为代表的史学家做了大量繁琐的考证工作,是“企图使学术脱离革命政治,成为没有灵魂的死东西”。胡生的长文《如何使社会史研究成为一门科学》(人民版《论枣子》)发表于1956,语气比较平和,其中作了重点批判。他说:“用史学代替历史,不仅会破坏历史学的科学性,而且会把史学的工作引向歧途。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的史料考证,目的都应该是为科学认识历史提供可靠的依据;如果脱离整个历史的科学研究孤立地去做,就会迷失方向,漫无目的地沉溺于历史的海洋中。”学生和学者都对史料派不满。在他们看来,史料派只强调信息的占有,考察历史事实,拒绝理论的指导(当然应该是历史唯物主义),所以不可能深入到历史现象的本质中去发现各种现象之间的关系及其客观规律。
回顾这场“斗争”,我们现在可以说,范文澜等人没有批判历史学派的依据,因为历史学派的人并不一定排斥这一理论。例如,顾颉刚早在1940就对考证与历史观的关系作了如下评论:“历史学家习惯于研究小问题,不敢着眼于大局...如果他们不参与。因此,任何不以历史哲学为指导的历史科学都是没有归宿的。”顾的理论和胡绳的引用有什么区别?顾颉刚还有一句名言,可以在他的《古代史分析》第四卷序言中找到:“历史唯物主义不是味道的本质,不必渗透到任何一道菜里”。上世纪50年代,这句话让批评顾的人很生气。其实,顾的《趣味本质》不就是从另一个角度肯定了唯物史观的作用吗?
本来按照正常的逻辑,史料派和唯物史观派不应该发展到不能共存的地步。不仅顾颉刚等人明确赞同用历史观指导历史研究,而且范文澜、胡绳也肯定了历史学家的工作?胡绳在上面的文章中斩钉截铁地说:“我国许多历史学家继承了清代汉学家的工作,利用了近代欧美的各种科学知识和更为精密的逻辑概念,在史料考证方面取得了大量的成就。现在看来,他们的工作不是做得太多,而是做得太少。他们的工作成果和工作经验不应该被抹去,而应该被接受。发扬光大。”尽管如此,“路线斗争”提醒我们后来的读者,过去争论的严重性,否则当年在中山大学任教的陈寅恪也不会愤怒地拒绝给学生开课。那么两位历史学家分歧的实质在哪里呢?首先是误读的存在,正如谢勇所分析的:“对历史学派的批判是为了建构一个假设,即历史学派没有理论。在这个前提下,前者被所谓史料与理论的矛盾,求真与应用的矛盾所否定。其实这些问题都不存在。因为历史常识告诉我们,从来没有任何没有理论的史料,也从来没有任何史料理论可言”;其次,我觉得应该是对“理论”和“历史观”内涵理解的差异。如前所述,唯物史观派非常重视理论的指导作用,史料派并未排斥,但史料派反对将“理论”庸俗化,将其作为唯物史观。比如,顾颉刚认为“研究古代史,人的事迹,书的真伪,几乎不需要唯物史观。”而所谓历史唯物主义学派,始终坚持历史研究要在现实政治的指导下进行。同样的“理论”与其利益大相径庭,所以范文澜才会呼吁对坚持学术独立、拒绝学术为政治服务的“胡适弟子”开战。最后,我们可以认为,对于历史研究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双方各有各的看法。当时法国年鉴学派的大师布洛赫被孩子的这个问题惊呆了,大概所有埋头于那堆旧论文的人都无法回避这个问题。“用”的含义是丰富的。如果仅仅定义为实践意义上的“用”,史料派人士的态度是,历史可以有“用”,但史家不应求“用”。比如,顾颉刚坚信“学习可以。不以学习为目的”。但唯物史观派的人认为,历史必须要用,历史学家要主动去寻求。胡绳特别举了一个例子来批判,因为傅在1932写了一篇《关于明生母的疑问》,引发了学术界的热烈讨论。胡生问:“明成祖的生母是谁?”明的生母究竟是谁,确实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但这是否真的毫无意义,仍值得探讨。试想一下,如果把与此相关的小问题都弄明白了,人们对明朝朝廷乃至明朝的政治会不会有更深刻的认识?
通过回顾历史科学中的两条道路之争,我们终于明白,在走了一段弯路之后,熟悉和考察史料是首要的、基础的工作。因此,谢勇先生提出了当代中国史学应回归傅斯年的传统观点。这种观点对于过去的误解无论如何都是合理的,但相对于西方史学的发展,我们似乎不能那么自信。有所谓批判的历史哲学,如年鉴学派、斯宾格勒、汤因比、布罗代尔等,都是对以经验史学为特征的等级学派的扬弃。如果历史研究的唯一正确途径是傅斯年的传统,那么很可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宾格勒的《西方的衰落》和汤因比的《历史研究》都不是有价值的著作。这不是很荒谬吗?此外,中国人的实践理性向来发达,中国人的思维和治学特点天生就是“不神秘,贵理解,轻逻辑,重经验”。所以,虽然在历史研究中“回到傅斯年”很重要,但我们不应该同时注意研究和吸收德国抽象思辨的惊人而深刻的力量吗?俄罗斯知识分子说过,“我的心被人类的苦难所伤害。”一个历史研究者是不是也应该有这种世界眼光和人类意识?还有一点,对“回到傅斯年”的强调,似乎忽略了学者的禀赋和气质的差异。其实只要没有现实政治的干扰,为什么不让几个没兴趣钻史料的人大声说话呢?无关紧要,不妨一笑置之,但有时可能会有顿悟。比如80年代那些轰动一时的名著,往往被嘲讽为“空疏”,但只要一堆“空疏论”中的几句话,就能启发你深思,这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