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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经典理论探索当代帝国主义的本质

——《恐慌》和《根丁》对全球资本主义和美国帝国的启示

志军

加拿大著名政治学家潘克尔和根丁将国家理论引入到资本主义全球化的研究中,论证了今天的资本主义全球化不是简单地由资本的内在扩张自发形成的,而是在二战后美国国家权力有计划地创造的非正式的美利坚帝国的影响下实际成长和维持的。在这个过程中,古典帝国主义理论所依据的历史前提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一些一般性的结论已经不符合当今资本主义的现实。当代帝国主义的基本特征不再是经典理论中描述的帝国主义者之间的对抗,而是美国为了维护国际资本主义秩序而侵犯其他国家的主权。在此基础上,作者进一步推进了对资本主义国家在国际环境中作用的认识,提出美国实际上是在以“维护世界秩序”的名义追求双重国家目标和国家作用——全球资本积累的普遍目标和美国军事主导的特殊目标,并初步探讨了这种双重性所导致的矛盾。

当世界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变成了美帝国的铁拳,当旧列强的对抗、美苏的斗争演变成单极帝国,迫切需要解释这一切的理论界,无奈地感受到了经典帝国主义理论带来的困惑。深刻反思近百年前形成的古典帝国主义理论,超越其自身局限,探讨当代帝国主义的本质和特征,是一项紧迫的任务。

在这种背景下,利奥·潘尼奇和加拿大著名政治学家萨姆·金丁的文章《全球资本主义和美国帝国》发表在2004年的《社会主义者登记册》上。[1]本文深入分析了古典帝国主义存在的问题,对当代帝国主义的本质和特征进行了富有启发性的探索。Panic和Gending的文章用英文发表后不久,就被翻译成法文、德文、西班牙文、日文、韩文、土耳其文等多种文字,以不同的语言出版,影响日益扩大。

本文简要展示了“潘根文”关于资本主义全球扩张与国家职能关系的历史轨迹,并简要介绍了其对古典帝国主义理论存在问题的分析。在此基础上,笔者根据自己的理解,对潘根文关于当代帝国主义的探索做了进一步的理论拓展。

第一,资本主义全球化与国家职能的关系

潘根文指出,资本主义本身固有的扩张和国际化倾向,并不意味着今天的“全球化”是经济逻辑决定的不可逆转的必然结果。

资本主义经历了三次重大的结构性危机。19 70后的第一次危机,强化了帝国主义列强之间的对抗,导致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和* * *无产阶级革命。20世纪30年代的第二次危机实际上逆转了正在进行的资本主义国际化进程。二战后资本主义世界秩序的重建,是对战前失败的全球化的直接回应。20世纪70年代的第三次危机是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深化和扩展。促进了地区间的经济竞争,但并没有产生帝国主义列强间的老式对抗。

这种由19世纪到21世纪的资本主义结构性危机造成的带有不确定性的轨迹,意味着全球化的进程既不是不可避免的,也不是不可能维持的。问题是,我们必须把资本主义的内在扩张趋势和它的实际历史进程区分开来。全球资本主义秩序通常是基于当时存在的各种历史条件的随机社会构建。这种秩序的实际发展和延续,并不是抽象经济规律的简单衍生。从根本上说,资本主义的全球化趋势是实现了还是受挫了,没有国家的作用是无法解释的。

资本主义世界是在历史上建立起来的。如果欧洲国家不在各自的领土范围内为财产、合同、货币、竞争和雇佣劳动建立法律和其他资本主义经济基础设施框架,资本主义的崛起将是不可想象的。在19世纪中期的工业资本主义环境下,实行所谓“自由放任”政策的国家在国内外都扮演着高度活跃的角色。在国内,它正式将政治制度与经济分开,以资本主义秩序为基础规定和维护国内社会关系;同时在国际上推行帝国主义的自由贸易外交政策,推动国家的国内职能为国际资本服务。[2]

第一个创建由资本主义逻辑驱动的帝国主义形式的国家是大英帝国。英帝国主义通过正式帝国和非正式帝国两种基本类型来促进其自由贸易。正式的帝国是对被征服领土的直接殖民统治。非正式帝国要求在地方政府的配合下,对这些国家进行经济和文化渗透。19世纪中后期,当资本扩张到欧洲国家现有边界之外时,资本要么在其他国家既定的资本主义社会秩序内流动,要么在一个正式或非正式的帝国框架内扩张。然而,此时的英国无力将新兴资本主义大国德国、日本和美国纳入其“自由贸易帝国主义”的范畴。没有一个合适的工具来调节全球资本主义,国际资本主义经济及其积累模式分裂,加剧了帝国主义列强之间的对抗,导致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美国在当今全球资本主义中占据中心地位,这是基于历史上的各种因素。只有在20世纪30年代的大危机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国家从中学会了如何应对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问题)之后,资本主义全球化才获得了新生。而这个过程依赖于全球化的一个独特代理人——在美帝国领导下发展起来的一套国际结构。

从历史上看,美国国家形态的一个基本特征是其宪政结构将帝国的扩张与被征服领土的自治结合在一起。[3]它最初以向西部领土扩张的形式出现。与形式上的重商主义帝国不同,美帝国并没有将被征服的西部视为殖民地,而是使其成为一个自治的“国家”。吞并海地和在菲律宾建立殖民地之类的行为并不是美帝国主义的典型形式。通常情况下,美国宁愿采取外国直接投资和现代公司的形式,这使得美国的非正式帝国具有非殖民帝国主义的外观。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还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承担领导欧洲重建的责任。直到新政时期,美国才真正开始发展现代国家的规划能力。美国在20世纪30年代末进入了国家建设的死胡同。但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不仅使美国走出了国内问题的死胡同,也为美国的战后管理奠定了基础。新政的国内积极导向被国际积极导向所取代。

二战的结束为美国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机遇。英国在19世纪无法完成的事情,由美国这个非正式帝国完成了,即成功地将其他所有资本主义大国整合到一个由自己主导的高效合作体系中。美国通过操纵英国的债务地位,首先把英国作为下属纳入自己的经济体系。美国和英国之间的自由贸易通过英联邦和拉丁美洲的自治领土进一步扩大到全世界。[4]新美帝国主义由于自身在科技和生产上的优势,不需要领土扩张,也不怕帮助工业对手重建,因为工业化会刺激而不是限制国际贸易。在65438-0944年的布雷顿森林会议上,在美国的主持和控制下成立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将44个国家纳入了美国主导的国际经济体系。建立了所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国际经济管理模式。这种机构联系还包括北约机构网络和冷战时期各国的安全情报机构。在这里,冷战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除了遏制资本主义,美国的另一个战略目的是为资本主义的扩张打开世界各国的大门。这是美国战略家自己明确承认的。

通过所有帝国主义国家的战后重建,现在美国和其他主要资本主义国家之间存在着前帝国主义国家及其殖民地之间的帝国网络和制度联系。与此同时,美国受保护的国家也向美国式的福特主义资本积累模式转变。这使得工人阶级不仅是扩大剩余价值的源泉,而且是实现剩余价值的日益重要的消费中心。因此,核心资本主义国家增加了大幅扩大国内市场的可能性。美国在这些国家的直接投资也大幅增加。美国帝国网络的重心向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转移。

虽然美国在形式上平等对待第三世界国家,但是帝国主义旧遗产和马歇尔计划的巨大不平衡,以及对第三世界的发展援助,引发了全球的不平等。与对欧洲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国对第三世界国家的“进口替代”工业化战略深恶痛绝。第三世界国家对经济民族主义的反对使得美国推翻了从伊朗到智利的许多第三世界国家的政府。然而总的来说,美帝国的特点是渗透他们的国界,而不是消灭他们。相反,它将这些国家重建为非正式帝国的一个组成部分。作为这个非正式帝国的一部分,民族国家仍然是基本载体。通过这个载体,一方面可以建立和再生产社会关系、财产关系和市场;另一方面,可以实现资本的国际积累。对外直接投资在全球的巨大扩张,并不意味着资本脱离了国家的控制,而是资本扩大了对更多国家的依赖。

与之相联系的是国家的国际化,即为了对国际资本主义秩序的管理作出贡献,每个国家都承诺按照前者的要求调整自己国内的资本主义秩序,并承担起国家公共职能国际化的责任。[5]比如稳定物价,限制劳工斗争,平等对待外资,不限制资本流动,等等。

但是,对于美国来说,国家的国际化有着特殊的意义。在1975之前一直被列为国家“绝密”的文件NSC-68,最清楚地表达了美国创造世界环境的目标:“美国的体系可以在其中生存和繁荣,即使苏联不复存在,我们仍将面临巨大的问题,国家间缺乏秩序越来越令人无法容忍。”[6]美国的国家利益被定义为不仅代表国内资产阶级,而且代表全球资本主义的扩张和再生产。美国政府的作用越来越被认为是通过在国际上促进自由企业和自由贸易来确保自由企业在美国的生存。

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布雷顿森林协定的内在矛盾暴露无遗。该协定确立的固定汇率依赖于资本管制,但正是该协定推动的贸易和外国直接投资的国际化,导致了全球金融市场的重现,资本管制的相应侵蚀和固定汇率的日益脆弱。《布雷顿森林协定》建立的美元与黄金挂钩的体系存在缺口。

当旧的资本积累模式陷入危机时,正是美国国家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取向重塑了全球资本主义体系。1971尼克松政府让美元与黄金脱钩,这是决定性的一步,恢复了美国经济的自主性。20世纪70年代的金融解放极大地增强了美国金融中心华尔街的实力,这对后来发生的广泛变化具有决定性意义。政策取向的决定性转折来自于美国政府从65438年到0979年实施的结构调整计划。联邦储备系统决定建立国内经济秩序,允许利率上升到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水平,从而重建工业和劳动条件。加上20世纪80年代更普遍的新自由主义政策,美国国家政策强化的金融为后来所谓的“全球化”奠定了基础,即加速走向资本积累的统一世界。

新自由主义(扩大和加深市场和竞争的压力)的机制可能是经济的,但新自由主义本质上是对统治阶级以前通过民主手段赢得的成就的政治回应,这些成就现在已被视为资本积累的障碍。包括新政时期美国国家体系中重要部门地位的下降,财政部和美联储地位的上升。一旦美国国家朝着这个方向前进,资本主义将在一种新的社会统治形式下运行。美国经济不仅扭转了20世纪80年代的颓势,也为欧洲和日本的首都树立了榜样。新自由主义通过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欧洲经济货币联盟和世贸组织,强化物质和意识形态条件,确保所有社会形态平等对待资本,使商品和资本的自由流动合法化。

G7已成为各国财长就重要问题达成共识、决定必要汇率调整的场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也进行了重组。前者从调节国际收支转变为致力于第三世界的结构性经济危机,并迫使受援国根据全球资金需求做出改变,以换取提供贷款。后者对此表示支持,并着眼于建设能使资本运作“有效”的国家。

然而,不稳定性和偶然性已经被系统地整合到帝国的重建形式中。新自由主义强化了竞争的特征和金融自由化的过度流动性,加剧了全球秩序的不平衡发展和固有的极端波动性。这种不稳定性被进一步放大,因为美国(作为一个非正式帝国)只能通过其他国家来统治这种秩序,但要把所有这些国家都变成对全球资本主义“有效”的国家并不容易。

帝国主义当前面临的危机不在于过度积累导致的帝国主义者之间的对抗,而在于一个基于他国统治的非正式帝国所设定的经济合作增长战略的局限性。在自由民主国家,民主的社会力量限制了新自由主义的采用。比如德国的劳动力市场改革,日本的银行体系重建。无论如何,新自由主义政策的全面实施可能会引起自下而上的更强烈的阶级斗争。然而,最严重的问题来自于美国与那些资本主义核心之外的国家的关系。无论对第三世界还是前苏联集团国家、国际金融机构和核心资本主义国家,都加入了“经济正确”的新自由主义结构性改革。在金融自由化的背景下,这意味着持续的经济危机。由于新自由主义经济疗法的抽象普遍性,这些经济干预不仅解决了问题,还使问题恶化。至于那些所谓的“流氓国家”,也就是那些不在全球资本主义轨道上,以至于外部经济力量无法渗透,国际机构无法有效重构的国家,美国越来越倾向于直接单边干预。在这个过程中,美国感受到了“权力的孤独”。感受到自己对全球资本主义秩序的最终责任,美国迫切希望保持完全的“主权”来采取行动。这就是为什么美国的帝国主义性质变得越来越不加掩饰的背后原因。只有美国有权干涉别国主权,只有美国在必要时保留自己的主权,拒绝国际规则和规范。从这个意义上说,只有美国是积极的帝国主义者。

美国在维护全球社会秩序中的角色使其面临的问题成倍增加。为了维护全球社会秩序,新自由主义强化了国家的外部强制机构。从克林顿政府到布什政府,国家行政结构最重要的变化也许就是政府中控制和使用暴力的部门取代了财政部,坐上了国家机器司机的位子。这反映出以更温和的方式管理一个全球非正式帝国越来越困难。

把世界各国培养成至少至少适合美国管理全球秩序的国家,这是美国的中心议题,而全球秩序现在被视为全球资本主义再生产和扩张的一般条件。但是,仅仅依靠经济联系,要把那些不发达国家塑造成核心资本主义国家与美国的关系,太难了。这就解释了美国利用战后对德国和日本的军事占领来重建伊拉克。这一解决方案的逻辑早已超越了伊拉克,指向所有拒绝接受全球化和一体化的国家。[7]这样的战略取向的麻烦在于,即使这些国家被美军占领,但由于其现有的经济政治结构和社会力量,很少有国家能像德国和日本那样重建。

在核心资本主义国家中,美国面临的一个越来越尖锐的矛盾是,它越是通过军事干预赤裸裸地暴露其帝国主义本质,其帝国体系中的其他国家就越不敢认同美国的权力和行为,以免在本国人民中失去自己权力的合法性。维护全球资本主义的安全是一回事,打着维护全球资本主义安全的旗号主要维护美国的利益是另一回事。美国将协调资本主义秩序的一般帝国职能与其捍卫和促进自身国家利益融为一体,其中蕴含着深刻的矛盾。

在美国,一个老问题又回到了议事日程上:一个扩张的帝国能与自由和自由相容吗?作为美国更加明目张胆的对外侵略的一部分,它可能在国内变得更加独裁。然而,一个在国内外都失去伪装的赤裸裸的帝国主义意味着全球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将会日益强大。

“泛根文”的历史回顾和现状分析清楚地表明了美帝国在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实际进程中所发挥的关键作用。今天的资本主义全球化进程,并不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是简单地由资本主义经济的演变自发形成的。事实上,它是由美国国家政权有计划地创造的非正式的美国帝国所推动、保护和规范的,它能够成长和维持。当代帝国主义的特征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形成的。“泛根文”使人们对帝国主义和全球化有了更深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