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看不懂抽象画？

作者:王端庭《艺术评论》2005年第8期在我翻译的《抽象绘画》中，作者Ahlsen Pohrib开篇就写道:“抽象艺术确实可以称得上是20世纪的一种典型艺术风格，但没有人敢断言它属于一种流行的艺术风格。对于普通大众来说，它仍然像喜马拉雅山一样——太高太远，无法探测，无法理解。”内森·卡伯特·黑尔《艺术与自然中的抽象》一书的第一句话也是:“二十世纪艺术家面临的最大挑战是理解艺术的抽象语言”，的确，抽象艺术是塞尚开创的西方现代主义艺术的终极目标，也是西方现代主义艺术史上最伟大的成就，然而，即使对于生活在同一文化土壤中的普通西方观众来说，抽象艺术也并不容易理解。正如Ahlsen Pohrib所补充的，“虽然抽象绘画的价值不可低估，但它仍然没有成为流行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对于中国的观众来说，西方现代抽象艺术更是难以破译。1.抽象画到底描绘的是什么？《现代汉语词典》对抽象一词的定义是:“从众多事物中抛弃个别的、非本质的属性，提取* * *相同的、本质的属性，形成一个概念的必要手段。”在绘画艺术中，抽象是相对于表现的。这两个词经常以形容词的形式出现，分别与绘画一词组合，形成两个概念，即抽象绘画和具象绘画。具象绘画是指再现人物、风景、静物等自然形象的绘画，而抽象绘画中描绘的形象与我们看到的世界中的形象无关。正如抽象主义者保罗·克利所说，“艺术不是复制看得见的，而是创造看不见的”。看不见的是抽象绘画的对象。然而，什么是看不见的呢？抽象绘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西方现代艺术逐渐发展演变的结果，我们先简单回顾一下抽象绘画出现之前的现代主义艺术史。塞尚是“现代艺术之父”，西方现代艺术史就是从他开始书写的。虽然塞尚的绘画仍然是具象的，没有抛弃人物、静物、风景等传统绘画题材，但他无意描写对象的外在表象，也不表现人物的精神和思想感情。他的目的是揭示物体的内部宇宙结构——也就是他所说的圆柱体、圆锥体和球体。在后塞尚的野兽派和表现主义绘画那里，再现因素进一步退居次要地位，他们专注于通过简化的图像和强烈的色彩来表达画家强烈的激情，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立体主义者更加肆无忌惮地肢解自然的形象，他们的画面是自然支离破碎的外在形象的“零件”的重新组合。这样，通过对自然意象的简化、分解和重构，现代主义绘画中的具象因素越来越少。终于在1910年左右，一种完全独立于自然的抽象艺术诞生了。康定斯基是抽象艺术的杰出先驱，他不仅创作了大量的抽象绘画，而且长期致力于抽象艺术理论的研究，发表了《论艺术中的精神》、《点线面》、《论形式》、《论具体艺术》等作品和论文..康定斯基运用同时代人沃灵格的移情理论和格式塔心理学的成果，把点、线、面、色、形等造型要素与视觉、心理效果的关系作为抽象艺术的基础，他说:“只有符号成为符号，才能产生现代艺术。”为此，他根据心理学原理赋予各种形式元素相应的象征意义。点是静态的，线是由运动产生的；横线为母，竖线为公；黄色是大地的颜色，象征世俗，蓝色是天空的颜色，象征高贵。康定斯基自由创作了许多抽象画，同时，他还画了大量由直线、圆、三角形等几何形状构成的抽象作品。康定斯基宣称“数字是一切抽象表达的终结”，于是在他的几何抽象作品中，他以一种数学的精密和严谨，仔细计算出圆弧的曲率和两条直线之间的夹角的数值，他试图给各种造型因素赋予“秩序”，为配置每一个元素建立一个可测量的数学“和谐结构”。尽管康定斯基告诉我们“数理数学和艺术数学是完全不同的领域”，但他的抽象绘画理论著作《点线面》仍然是一本不折不扣的几何教科书。康定斯基被称为抒情抽象主义，因为它是由动物主义和表现主义演变而来，强调抽象形式的移情作用。相应的，另一种几何抽象主义，是从立体主义过渡而来，以蒙德里安为代表，在数学研究上更纯粹。蒙德里安写道:“千变万化的自然形态背后，是永恒的纯粹真理。因此，人们必须把自然的形式改变成它的纯粹的、不变的状态。”他还认为宇宙万物的结构都是根据数学原理建立的。经过长期的探索，蒙德里安终于找到了一个非常精确的绘画公式，由横线、竖线、三种颜色(红黄蓝)和三种非彩色(黑、白、灰)* * *，即格子结构八个基本要素组成。通过结构比例和色彩搭配的变化，他产生了这种绘画公式的无数和谐变体。通过这些作品，蒙德里安只打算表达一件事，即宇宙永恒的纯粹真理。在他的创作中，当蒙德里安仔细审视他的彩色方块和它们的布局时，他正在计算一系列的数学方程式。俄国人马莱维克也是抽象派的先驱。他融合了立体主义的几何结构、未来主义的感觉和俄罗斯的宗教观念，创造了一种极其简化的几何抽象风格，他称自己为“至上主义”。马克思列宁主义写道:“适应这种文化(至上主义)的环境是由技术，尤其是航空技术的最新成就所创造的，所以人们也可以把至上主义称为‘航空中的至上主义’。”他还告诉我们，至上主义作品的基础首先是“重力、速度和运动方向”。马莱维奇试图通过这类作品“表达飞翔的感觉，金属声的感觉，无线电报的感觉”。西方艺术史学家指出:“这是一个科学和机器的时代，抽象艺术是这个时代的艺术表现。”毫无疑问，抽象艺术与西方现代工业文明互为因果，相辅相成，抽象艺术充分体现了工业文明时代的独特精神。现代物理学(尤其是量子力学)和分子生物学的发展，不仅给物质世界和人类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给艺术带来了一个广阔的新世界。除了上述自然物体的数学和几何结构，许多抽象艺术家声称他们描绘了肉眼不可见的宇宙宏观和微观世界。我们肉眼看不到宇宙的星际结构，看不到细菌、病毒、细胞、分子、电子、原子的形态。但是，这些在工业文明之前人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想象不到的东西，都被现代科技证明是客观存在，真实存在的。正是这些新的科学发现，为抽象艺术提供了越来越丰富的表现形式，由于它们对我们的眼睛来说是陌生的，所以也被排斥在具体的世界之外。对于西方人来说，理性主义已经是血液中一种永远无法改变的遗传基因，探索未知是一种本能的“内在需要”。唯物主义者认为宇宙是无限的。随着科学的发展，宇宙的宏观和微观世界将呈现出越来越丰富的场景，抽象画也将创造出新的成就。两个。？亚里士多德说:“人是理性的动物。”理性是所有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本质特征，但理性思维能力的强弱在世界各民族之间是不同的。我们知道，人文主义的世界观和理性的思维方式是古希腊人建立的西方文化的传统基因。古希腊人在征服自然的经历中逐渐认识到自然的规律，在混沌的自然现象中看到了宇宙秩序的显现。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将一切自然现象归结为数学规律，从而建立了完整的理性主义思想体系，为西方文化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古希腊人不仅创造了发达的自然科学，还将数学科学的知识应用于文化的各个领域，数学科学在艺术中得到了凸显，盛行于原始艺术的直觉自然主义成为古希腊艺术中的理性现实主义，古希腊艺术家根据数学规律赋予艺术作品以比例、大小、结构、节奏等因素。换句话说，他们通过这些元素创造所有的艺术作品，无论是抽象的神庙还是具象的肖像。在古希腊人看来，一个整体的各部分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比例关系，“美”来自于比例的和谐。这个几何标准成为西方形式主义美学的基石。古希腊人建立的理性主义艺术观念，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们对透视学、人体解剖学等科学原理和现实主义技法的学习和运用中得到了体现。于是，经过几百年无数艺术家的不断探索，西方人已经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写实绘画体系。这种绘画可以在二维平面上再现三维空间中的三维形象，产生一种迫使萧客观自然的“错觉”。看这种画就像面对真实的场景，画中的一切都栩栩如生。正如我国清代画家邹一桂在看过西方写实绘画后所说，“把宫殿画在墙上，让人想走进去”。有人将西方现代抽象艺术视为传统写实艺术的对立面，认为抽象艺术是对写实艺术的背叛，要知道抽象艺术和写实艺术虽然如此不同，但却是一脉相承的。西方现实主义艺术和抽象艺术本质上都是理性主义的产物，两者的区别只是牛顿的经典物理学和爱因斯坦的现代物理学的区别。抽象艺术代表了工业文明时代西方人借助现代科学手段探索宇宙及其奥秘的新成果。严格来说，抽象艺术和写实艺术一样，不是艺术家的主观臆造，而是对客观世界的真实呈现。语言是思维的工具。无论是希腊文、拉丁文、意大利文、法文、西班牙文、德文、英文，西方人一直使用抽象的拼音语言，通过语态、时态、性别、主客体的区别，让说话者始终清晰地划分事物之间的关系。这种语言的使用赋予了西方人不同寻常的抽象思维能力，所以西方人也尤其擅长科学探索、发明创造。中国人使用象形文字，与此相关，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以感性为特征。100多年来，中国引进了西方自然科学的全部成果。从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天文、地理的基础理论，到工业、农业、医学、军事、航空、信息工程中的科学技术，我们都从中学习。但是，对于这些科技成果，我们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要正确使用并不容易。真正实现科技自主创新，需要展望未来。很多中国人把中国的书法视为抽象艺术，这种观点本身就来源于感性的思维方式。无论中国书法与西方现代抽象绘画的外在表象有多么相似，我们都应该看到两者在世界观和思维方式上有着本质的区别。就像汉字和拉丁文字没有关系一样，中国的书法和抽象画也是如此。尽管许多当代中国画家也热衷于抽象绘画的实验和创作，甚至出现了一些著名的抽象画家，如赵无极、朱德群和吴冠中，但中国从未产生过纯粹的几何抽象艺术..中国画家所钟爱的抒情抽象主义和抽象表现主义，仍然不是西方以理性和科学为主题的抽象画的精髓。换句话说，中国画家还没有真正理解抽象绘画的科学本质。由于西方的理性主义与中国的感性不相容，中国的许多艺术家仍然在顽固地抵制科学。中国画家要抛弃“启劝，重在升沉”和“启济”的艺术功能观是极其困难的。要求他们放弃抒情，就等于要求他们放弃生活。因此，在中国画家创作的抽象画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山水画式的画面结构，还可以体验到与中国传统绘画和老庄思想密切相关的情感、神韵和意境。指出这一点并不是贬低中国抽象画的价值，而是陈述一个事实，中国的抽象画和西方的抽象画一直是奇怪的同床异梦，外表和精神是和谐的。长期以来，“中西融合”一直是许多中国画家的追求方向。在我看来，“中西合璧”与其说是主观追求，不如说是客观必然。因为先天素质的不同，我们的艺术家不可能“完全西化”。事实上，时至今日，任何西方文化成果进入中国，经过中国人固有的“中庸”和感性思维方式的过滤，其理性主义品质都会大打折扣。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无论是好是坏，“中国特色”几乎是中国人和中国文化不可改变的命运。理性主义和抽象思维对西方人来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对中国人来说是后天习得的知识。对于抽象绘画的理解，对于西方人来说只是强弱之分，对于中国人来说却是必然之事。对于中国人来说，看不懂抽象画的根本原因在于世界观和思维方式的巨大差距。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中国人看不懂抽象画，中国就很难在科学领域有所作为；当我们能够真正理解并创作出纯粹理性的抽象画时，我们离一个科学发达、法制健全的社会就不算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