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同德论文

在中国现代散文发展的第二个十年,出现了大量以发表杂文为主的期刊,杂文理论大讨论和革命现实主义杂文理论体系的形成是现代杂文运动蓬勃发展和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就杂文创作本身而言,以鲁迅为代表的左翼作家和进步作家的战斗杂文日益壮大和影响,成为这一时期的舆论中心。同时,战斗杂文对现实的反映更加敏锐、广泛、深刻,杂文的文体和艺术风格也更加丰富多样。当然,以鲁迅为代表的“鲁迅风”革命现实主义战斗杂文的形成和发展是现代杂文史上最重要的成就。聂绀弩曾在《中国新文学丛书(1927-1937)随笔卷》序《随笔:入侵高贵的文学塔》中指出:

如果只有鲁迅一个人,现代杂文就不能构成“历史”。现代文学领域确实形成了一个杂文写作群体。虽然写杂文的人也很杂,但革命的、战斗的、健康的杂文是中国现代杂文的主流,由左翼作家创作的杂文组成,成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重要一翼。

鲁迅是中国现代革命现实主义战斗杂文的开创者。他的杂文创作和理论主张,在杂文领域开辟了革命现实主义的广阔道路。“左联”时期,鲁迅与瞿秋白、茅盾等人并肩作战,带领、、聂绀弩、王、、周慕斋等青年在杂坛上,以革命杂文为战斗武器,向一切反动势力群起而攻之,构成了当时杂文创作的主流,显示出不可战胜的威力。文学史上被称为“鲁迅风格”的杂文形成于“左联”时期。所谓“鲁迅式”杂文,就是鲁迅式的革命现实主义战斗杂文,虽然不能囊括中国现代杂文的一切,但无疑是中国现代杂文的主流。鲁迅冯的革命现实主义战斗杂文具有以下三个基本特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打击敌人、纠正时弊、宣传真理、进行广泛、尖锐、巧妙的社会批判和文明批判为基本内容;(2)自觉的审美追求和审美创造,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相结合,在写作风格上注重多样化、形象化的推理和讽刺幽默的杂文,追求一种“理趣之美”;(3)在艺术风格和文体风格上,杂文不拘一格,随物而形,允许有广阔自由的创作天地。“鲁迅风”革命现实主义战斗杂文是一个比创作方法、艺术风格、艺术流派宽泛得多的概念,也是一个在时代运动中不断流动、丰富和发展的概念。

鲁迅去世后,更多的杂文家以鲁迅为导师,坚持鲁迅的方向,学习鲁迅的精神,继承和发展了鲁迅的杂文传统。“鲁迅方向”成为战斗杂文家的同一个方向,鲁迅战斗杂文的革命现实主义传统被更多人继承,并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新的历史条件下得到进一步发展。如在上海成为“孤岛”时期,王、、周慕斋、、、孔有静等人有意识地继承和发展鲁迅杂文的战斗传统,在《先驱报》、《译报》、《华美早报》、《鲁迅风》等报刊上发表战斗杂文。王、、、周慕斋、安、温在道散文集《边鼓集》(1938 165438+10月)和王、、、周慕斋、李周安、温在道、孔乙己散文集出版。他们在杂文中揭露了日伪犯下的血腥罪行,歌颂了人民抗日救亡的伟大事业,批判了普通公民的奴隶意识,痛斥了国民党当局使“亲者患,敌者快”的种种倒行逆施,表达了强烈的爱国情怀,表现了崇高的民族气节,在中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的反法西斯文艺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他们的杂文在“孤岛”时期被称为“鲁迅体”,是中国现代杂文史上继《语丝》、《现代批判》、《太白》、《论语》之后的又一新的杂文体裁。

由王、组成的“孤岛”时期“鲁迅体”杂文派,经历了一个从分散到统一、从自发到自觉的过程。上海“孤岛”时期始于1937、112国军从松湖撤退,止于1941珍珠港事件爆发,历时四年1个月。在“孤岛”时期之前,王等7人要么互不相识,要么互不往来。在杂文创作上,他要么自觉地继承了鲁迅的战斗传统,要么自发地受到鲁迅的影响。上海沦陷后,抗日爱国的立场将这些经历、教养、思想、文风各异的杂文作家聚集在一起。他们都继承了鲁迅杂文的传统,反对法西斯,反对日寇,反对汉奸,反对封建主义,反对市民意识。1938年,王在《辨》中说:

生活在每一个角落,面对父母妻儿,信件,或者灯光下孤独的影子;在高楼之间俯仰,或者在棚墙间徘徊,我们六个人。我们有自己不同的生活方式,有自己的思维世界。平时也曾用笔写下自己的风格、心情、社会杂感,发表在报刊杂志上。也许我们早已把思想感情融为一体,只是联系遥远,力量分散。

然而,8月13日的炮声震撼了我们的心。不,整个民族的心都在颤抖。愤怒的震撼,力量的震撼,正义与人性的震撼——直到11月12日,国军撤出上海,我们的心才震撼为一。我们从每一个角落流出,像破碎的水银,融化成沉重的一片。我们团结一致,站在同一战线上。

王的叙述告诉我们,鲁迅风杂文派的成员是如何从被疏远、分散的散兵游勇,转变为集结在同一战线上的战士的,这实际上宣告了他们的杂文流已经“融为一片重块”而形成。1939是“鲁迅风”杂文体裁的发展阶段。《横眉集》七位作者集资创办了以发表杂文为主的综合性文学期刊《鲁迅风》。从65438+10月11创办到9月5日被迫停止出版,历时九个月。随着“孤岛”局势的恶化和1941周慕斋的去世,王离开上海赴印尼,“鲁迅风”杂文流派最终解体。

王(1901-1972),本名巴,浙江奉化人。从1926到1946在《文学周刊》发表杂文,他写了大约650篇杂文,其中六分之五写于1938到19465438的上海“孤岛”时期。没有一个作家能比得上王在这一期上的文章数量。除文集外,他的散文集有:《谈虱子》(1939)、《生活·思考·学习》(1940)、《边风实录》(1945)、《学习·战斗》(1946)。

王在“孤岛”时期的杂文,围绕着抗日救国这个最大的现实问题,从国内到国外,从现实到历史,从黑暗到光明,涵盖了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民情、风俗、道德,都被他的笔所触动。王的杂文和鲁迅的杂文一样,充满了议论,对现实进行了极其广泛的社会批判和文明批判。它们是了解“孤岛”时期社会“动态”和人们“心态”的良好材料,具有历史文献价值。比如上海失陷后,虽然很多人没有像汉奸一样公开投敌,但在事关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的历史关头,他们仍然置身事外,看热闹,热衷于“发财”,盲目从众,得过且过,甚至阿谀奉承,迷信保守,吹嘘欺骗。对此,王在《思考人生》等杂文中,一方面解剖这些病态精神,把“劣迹”如镜地反映在国民性中,另一方面又着重分析其危害,力劝人们迅速觉醒,行动起来,团结一致抗日救国。王将这类市民与陆游的爱国热情和为国捐躯的英雄气概作了对比后,深刻而热切地写道:“活得写意的另一面,是别人死得可悲。我们不希望因此指责敌人和叛徒,因为野生动物不知道如何思考。我们只希望所有的上海人民都明白这个道理,把奢侈的生活省下来,这样才能救国家。不要为了自己的幸福而牺牲大多数人的幸福,而是要牺牲自己的幸福,争取大多数人的幸福。”这绝不是一般的怜悯他人,劝善惩恶,而是对民族命运的担忧,对善良弱者和愚民的同理心关怀。

王的杂文,观察力敏锐,思想深刻,文体丰富,风格多样,有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和语言风格。以陆的散文集为例,其中不乏带有强烈抒情色彩的政论文,如《七月》、《八月》。有散文诗,比如站在墙角的人,烈士和士兵,士兵和虫子;有书有散文,如《一个回应》、《与天佐论个人主义》;三言两语有偶语散文,如六偶语散文;杂文,如《螺旋室杂记》;有剪报、随笔,有评论和批注,如《剪报后》;有历史人物研究、比较杂文研究,如《鲁迅与高尔基》、《鲁迅的眼力》;有回忆录式的随笔,如《我和鲁迅的关系》;大多是叙述和描写某一件事、某一句话、某一个论点、某一类人、某一类人情世故的社会批判性杂文,如《谈笋之类》、《杂人无事》、《文坛华为先生》、《无事不做》、《无事不做》上述杂文在风格、表现手法、语言风格上自然各有不同。

周慕斋(1910-1941),江苏武进人。抗战前,周慕斋在《申报·自由谈》、《太白》、《新语林》、《盛涛》等刊物上发表了许多思想敏锐、思辨性强的战斗杂文。抗战爆发后,他身处险恶的上海“孤岛”,贫病交加,但内心燃烧着抗日救国的爱国热情。他坚决捍卫鲁迅杂文的战斗传统,创作了一批知识面广、机智风趣、分析入微的“鲁迅风”战斗杂文。他的散文,除了文集,在他去世前还被收集出版了《潮起潮落》。

周慕斋在《潮起潮落序》中形容自己是“性情中人”、“辩证癖”,他的散文《喜欢讲道理》都是用词的形式。在中国现代散文史上,周慕斋的散文以思辨性著称。宗觉在《从《孤岛》看鲁迅的风格》一文1939中将周慕斋的杂文视为“思辨杂文”。他善于多方面、多层次地分析问题。他喜欢从事物的联系中比较,在差异中求同,在相似中求异,从现象中切入本质。如抗日战争中,汪精卫从国民政府患病出发,发表投降卖国的“色情信息”。这是当时轰动全国的政治事件。1939,65438+10月,18周慕斋出版的《鲁迅风》第二期,是一篇燃烧着仇恨之火,无情痛斥汪精卫的战斗谈话。这篇文章的特点是尖锐而辩证的分析,显示了周慕斋捕捉矛盾、分析矛盾、看透事物本质的思辨能力。作者巧妙地抓住了汪精卫在政治生涯中习惯性的自称有病而出走的动作,一层一层地加以分析。”过去,汪精卫总是称自己有病:心脏病,糖尿病,脉搏断断续续,...而且生病总是在离开和病愈之后说的,所以我们可以知道他在称自己生病之前是非常健康的。”在周慕斋看来,“叫病”和“逃跑”是矛盾的。既然“有病”却能“走路”,可见“健康跳”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政治病——心脏病”,是一种“撒娇”。“心脏病”有它自己的严重性,并作为一个矛盾的过程发展。以前的“病”是小病,只是“撒娇”。这一次是“狂喜”,是“大拍卖”,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民族,背叛了国家,甚至背叛了朋友。汪精卫这样做,是因为他想当“奴才总管”。结果他只是充当了日寇手下的走狗,这其实是“巨大的损失”,也是致命的尖锐矛盾。周慕斋义愤填膺的揭露,无情的鞭挞,精辟细致入微的辩证分析,不仅使这个汉奸卖国贼的灵魂“通途”、“一年后”、“公之于众”,也将他永远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影痕》可以说是三言两语的哲理散文诗,但周慕斋将其收入《潮起潮落集》,也可以说是浓缩的微型散文。看下面的句子:

“别打了”。——和平有一颗杀人的心。

“和平”是名词,也是同义词。处理赃物,投降,和平生活是安全的。

老虎想从人身上得到什么?

希望“放弃侵略”。侵略希望放弃什么?

这里省略了一般杂文复杂细致的辩证推理,只做寥寥数语,干脆简洁的判断。这种文笔苍劲精彩,经得起人们的咀嚼,也闪烁着辩证思维的诗意光辉。

汤涛(1913-1992)出生于浙江镇海。在“左联”时期,他和徐懋庸曾被称为杂坛“二宝”。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他是一位有影响的战斗杂文家,杂文数量多,艺术成就高。他此时的散文,除了收入的收藏,还有投影收藏(1940)、劳动工资收藏(1941年)、长短本(1947)、知识录(65438+)。此外,自1945春季以来,汤涛在《万象》、《文汇报笔会》、《联合晚报》等报刊上发表了数百篇原创“书故事”。汤涛此时的杂文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社会批判和文明批判的杂文,一类是具有文学考证和研究特色的“书话”。他的杂文或批判时弊,或一扫审丑,或反抗现实,或解剖历史,或激发斗志,呼唤光明,展示了历史的脉搏,留下了大时代的“眉毛”,喊出了人民的心声。

此时汤涛杂文的内容尤为丰富,这直接决定了文章格式、写作方法和风格的丰富性。他写得最多的是直面现实政治时局、世态炎凉、文坛鬼魅的短评和杂感;也有以历史札记形式出现的长文,如《谈东南》、《马士英与阮大铖》、《谈张苍水》等。还有文学研究性质的杂文,如鲁迅思想和作品研究、历史题材探讨、文艺大众化和民族化、讽刺艺术、文艺翻译等等;也有带注解的散文,如《蛆虫与泡沫的注解》;诗体散文,如《一兵过江》,还有结束语、后记、后记等。至于“舒华体”散文,则是作家的一种创造。

这一时期汤涛的许多文章都是以逻辑推理的形式出现的。不管是论证还是反驳,都很详细,很有见地。而更大数量的杂文则没有三段论的理论框架,议论往往与叙述、描写、抒情、对话、引用相结合,在对社会生活的描写中表达自己的个人感受,从而使这些杂文充满理性趣味,充满浓郁的艺术气息,批评家称之为“抒情杂文”。汤涛的“情感散文”注重视觉推理。他经常用一幅画、一首诗、一个传奇故事、一些历史人物和文学人物来引起兴趣,巧妙地把读者引向杂文的讨论中心,使讨论获得直接生动的生命,并结合讨论深化直接生动的东西。比如“以‘抓周’开头,写于1938+065438+10月9日,纪念上海沦陷一周年。文章从蔡若虹在《翻译周刊》上发表的一幅漫画《赶周》说起。中国有一个传统习俗。当一个孩子一岁时,他在他面前列出数百个工人的电器,并让他抓住一个来预测他未来的愿望。在这幅漫画中,日本孩子“在战神面前抓起十字架”,而中国孩子“在和平之神面前抓起匕首”——“复仇的匕首”,以及“将插在侵略者心脏的匕首”。这幅画意味深长。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尚且懂得用匕首战斗,何况是一个吃了很多苦又热爱故土的成年人。作者从孩子们的“抓周”和沦陷一周年以来上海人民的觉醒与奋起中找到了一个契合点,为自己的论点创造了有力的支撑。所以他在文章中所说的“上海从剑丛中成长起来了,从箭林中成长起来了,从鞭影火中成长起来了”,“从血中重生了”,将是“中国永远的上海”,具有很强的说服力。汤涛的“情感文”大多篇幅短小,笔法娴熟,用词精炼,富于词意和抒情性。

凌克(1909-2000),浙江绍兴人。1931年冬天到上海后,一直从事报纸编辑、电影、戏剧活动,也是这一时期坚持在上海战斗的有影响力的杂文作家。散文集有《石楼独舞》(1940)。

凌克杂文的艺术形式丰富多彩。他写的最多的是面对现实的短评和杂感。这类杂文写实性强,大多激烈,用词优美别致,干脆直白。其中“街谈巷议”和“街谈巷议”是直接批评时政的短评,短小精悍,尖锐深刻,达到一定的力度和深度。比如《街人语》(上)抨击了抗战胜利后国民党的独裁和掠夺:

一党一主义一领袖同风。——这叫“统一”。

皮带,皮打底裤,大皮包。——这就是“三皮主义”。

黄金,房子,车子,女人,脸。——这就是“五子及格”。

你当真,那是个笑话;这是个笑话,但这是真的。

中国的政治就是这样,这样,这样。

这样的短评,真是锋利的匕首和长矛。正如凌克自己所说,“我以散文的形式驱走我的愤怒,以散文的形式表达我的忧郁。”但《禁书》、《诗》等杂文是诗体杂文,《玉佛寺传》是杂剧散曲体杂文。这些小品模仿鲁迅、瞿秋白的诗性散文《望岛诗话》和杂剧散曲的小品《屈的解放》,构思巧妙,将对时事的批判和讽喻融入中国传统的诗性散文、杂剧、散曲等民族形式,别具一格,令人耳目一新。

凌克在1940写的《土地》、《女吊》、《拳师》等散文也很有特色,可以说是“立体山水画”和针对性的现实主义评论的融合。凌克是绍兴人,鲁迅的同乡。鲁迅也熟悉他的小说、杂文、杂文中所写的土谷寺,民间戏曲中的“女丧”、“二丑”,绍兴的风土人情。凌克的杂文,从鲁迅的名著和自己的创作中汲取灵感和素材,不仅为读者呈现了一幅形式生动、声音传神的“立体山水画”,而且秉承了解剖改造国民性的精神传统,显示了他对一部分人的智慧和发展的启迪,具有长远的思想和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