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儒道两家的理解和观点

中国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就其内容和结构而言,儒道思想无疑是主体;就其特点而言,儒道互补最具决定性和典型性意义。在中国古代社会后期逐渐建立起来的儒释道三家的稳定文化结构中,儒道两家的融合互补占据着首要和基础的地位。因此,了解儒道互补对于把握中国文化的基本特征和深层内涵非常重要。

儒道互补的前提是两种理论在许多方面存在着广泛而明显的差异。这些差异只是儒道两家不同的关注点和解决方式,所以并不是互不相容和截然对立的,并不构成激烈的冲突。只有这样,儒道两家的思想才在很多方面形成了互补对立的局面。它们各有利弊,一家之长,另一家之短,反之亦然,从而使两种思想的互补成为必要和可能。

本文以老子和孔子的思想为例,简要分析和探讨了儒道文化差异及其形成的互补机制等相关问题。

一,儒道文化的差异

在中国古代思想家中,老子和孔子的思想对中国文化传统的影响最深、最广、最大。作为中国古代最重要的两个学派的创始人,他们的思想和理论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最终形成了儒道两家不同的传统,奠定了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基础。

老子思想和孔子思想的区别是非常广泛的,但是就其最重要的一个方面来说,那就是有不同的理论和价值观。下面分别讨论这两个方面。

总的来说,老子更关注形而上的问题和人与自然的关系,并由此建立了他的本体论和宇宙观;而孔子则侧重于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而建立了他的伦理观。就本体论和宇宙论而言,孔子的思想在这方面基本是缺失的,就伦理学而言,这方面也不是老子关注的重点。

老子提出了“道”作为其学说的最高范畴,并对其进行了系统的论证。老子以“道”为核心,发展了他的全部学说。特别是关于宇宙起源和本体的讨论,以及认识论的系统理论和丰富的辩证思想,更是“原创”的“哲学”思想——这里不是广义的哲学。毫无疑问,老子的道论开创了中国哲学的形而上学传统。“道”是中国古典哲学中无可争议的最高范畴,中国哲学中最重要的概念和范畴都来自老子。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老子是中国哲学的开创者。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的对话主要依靠道家,尤其是老子的思想。对此,张岱年先生曾说:“老子的道家学说是中国哲学本体论的开端,这是毋庸置疑的。.....在中国哲学本体论的发展中,道家处于主导地位。”[1]

孔子是中国古代伦理学的先驱。孔子提出“仁”作为自己学说的最高范畴,为人类的道德生活确立了最基本的原则,并试图以仁爱的精神改善日益紧张的人际关系,从而开始拯救社会危机。孔子以“仁”为核心范畴,提出了一系列道德规范,建立了完整的伦理学说,这是他自己学说的主要内容。孔子的思想对中国传统文化浓厚的伦理色彩的形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由此可见,老子和孔子在关注和思考的主要问题上是不同的,形成了各自侧重的思想理论。冯友兰先生在《新原道》一书中,曾以“极明道和中庸道”的标准评价古代学说。在评论孔孟时,他认为:“就聪明程度而言,他们还没有达到最高标准”;在评论老子和庄子时,他们认为自己的哲学“极清”,但不足以是“中庸”。在冯先生看来,孔孟思想的特色在于“中庸”,在伦理学领域是好的。老庄思想的特点和优势在于“极亮”的形而上学哲学领域。孔子和老子思想中反映出来的儒道文化差异可谓是众说纷纭,各有利弊。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所说的“道论”是指围绕“道”的形而上的哲学思考,而不是所有关于“道”的言论。“道”这个范畴并不是道家的专利。先秦诸子都讲“道”,不在少数。可以说有儒有道,有墨道。而诸子的“道”则属于政治和伦理范畴,只有道家的“道”才具有形而上的哲学意义。就儒家而言,《论语》中的“道”字多为人伦之“道”,孔子从来不谈“天”,子贡的“孔子言与天之性,不可得而闻”便是明证[2]。在儒家思想中,“仁”、“义”、“礼”都是具体的道德原则和规范,而“道”具有更高的概括性,一般指儒家思想的最高追求,或者说儒家思想的道理和学说。士君子要“立志为道”,不惜“以身殉道”,甚至“闻道而死”[3]。”“道”也指儒家的所有命题。孔子所谓“吾道一以贯之”[4]也是如此,它内在地包含了一切具体的道德原则和规范,而这些具体的道德原则和规范是“道”的不同表现形式,是实现“道”的方式方法。比如孔子说:“行义以成其道”[5],孟子也说:“仁也是人。一句话,道也。”【6】“仁”是人与人之间相互亲近,相互善待的关系。用这个最基本的道德原则来处理人际关系,是儒家的“道”。所以,无论是孔子的“杀人偿命”还是孟子的“舍身取义”,都是“舍身殉道”。总之,儒家和道家虽然都重视“道”,但他们各自的“道”只是在象征形式上相同,在含义和内容上有着根本的区别。道家的“道”主要是形而上的、哲学的,而儒家的“道”则属于伦理的、政治的范畴。

有一种很有影响的观点认为道教重天轻人事,实际上很可能不是这样。道家虽然擅长以宇宙为背景进行思考,道家作品的特点是谈天论哲学,但最终都会落实到社会和生活中。比如《老子》这本书,比任何一部古代经典都更多地谈到了天与哲学,所以说经济学家关注天是没有问题的。但说家里看不起人事,恐怕也不尽然。以《老子》为例,书中主要篇幅还是关于社会政治和生活的,有的是直接关于社会政治和生活的,有的源于哲学,或者说哲学是从社会政治生活中提升出来的,有的两者兼而有之;即使只是关于抽象的哲学,但就《老子》全书而言,最终还是要以天的观念为社会生活寻求依据和指导。因此,老子开创的道教有着丰富的关于社会和人生的哲学思想。正是因为道家关注社会和生活问题,提出了与儒家不同的观点和解决方案,才能够在这个广阔的领域与儒家形成互动和互补。

老子思想和孔子思想的另一大区别在于价值观的不同。

总的来说,孔子所倡导的儒家价值观以人道主义为基本取向,注重道德的完善和人格的提升,强调积极进取,投身社会事业。老子所倡导的道家价值观以自然主义为基本取向,注重自然的朴素和内心的平和与和谐,主张超越世俗,顺其自然。

由于价值取向的不同,儒道两家对社会发展和个人人生道路有着不同的设计。儒家对人类文明和社会进步持乐观态度,为士君子设计了进取的人生道路。在儒家看来,个人价值只有放在社会群体中才能实现,人生只有投身社会事业才有意义。他们主张以天下为己任,以“修身、治国、平天下”为人生目标,主张个人尽可能为国家和社会做贡献。道教对社会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持谨慎和冷静的态度。他们敏锐地意识到文明的进步必须付出代价,对社会发展的步履蹒跚有充分的估计,对人类在不断进步过程中可能引发的问题以及对人性本身的扭曲和伤害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老子很早就观察到了这些我们今天称之为异化的现象,并给予了极大的关注,提出了自然主义原则,试图通过回归自然来避免、克服和纠正这些现象。老子的这一思想博大精深,老子学说中的许多内容都是针对社会和人性的异化而提出的。在老子看来,人性的淳朴永远应该是人生进步的出发点,社会的发展和人生的进步不应该以失去自然的和谐和淳朴为代价。

以老子和孔子为代表的儒道文化差异,要客观看待,不能夸大。对此,这里需要澄清一些误解。

首先,总的来说,儒家崇尚进取的人生,而道家则比较超脱,平易近人,所以给人的感觉是儒家入世,道家出世,其实也不尽然。事实上,儒家的孔孟和道家的老庄都有积极用世和超然通达两种心态,但孔孟更实际,老庄更超脱。老子和庄子都有强烈的文化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但在作为批评者的面貌上,他们与孔孟有所不同。孔子主张“天下有道,则见之,无道,则隐之”[7],赞赏曾点的超脱与旷达,向往“隐居为志,行义成道”的人心[8],认为“圣贤避世、避地、避色、避言”。孟子也说,“古之人有志气,而不为志,修身见世面。穷则善己,善则善天下。”【12】孔孟的矛盾心态或者说变通态度,是他们在世间无路,生活时常穷困失意的社会现实中不得不采取的一种自我调节和心理准备。在这一点上,他们和老子、庄子是一样的。在历史选择逐渐形成和固定的文化格局中,儒家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得到强化和凸显,而孔孟原本超然灵活的心态被逐渐淡化甚至遗忘;相反,入世的道家情怀被遗忘了,但其超然、通达的一面却被凸显出来,以至于道家在世人眼中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出现,道家思想主要用于应对逆境,在人生进步中起到调节和缓冲的作用。总之,应该区别对待本来面目的孔孟老庄和历史上锁定的孔孟老庄。

人们通常总说儒家有积极有为的精神,而道家往往被认为消极无为,这也是对道家的误解。造成这种误解的原因,与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著作中的特殊表述有关。其实老子和孔子的治国安邦之志是一致的,所以《老子》中谈治国之道的内容占了很大比重。老子的“无为”不是目的,而是一种特殊的手段。“无为”的本质是提倡顺从自然,反对鲁莽,不勉强从事,排除不必要的、不适当的行为。老子的“无为而无不为”,就是通过“无为”达到“无为”的结果。老子的“无为而治”,就是“无为”和“无为”。老子说:“欲治大国,可以烹小鲜。”很明显,意思是国家还是要治理,小清新还是要煮,要治理好,煮好,这就需要清静主义的方式来达到目的。老子主张“生而无有,行而无靠”,“生而有成”。显然,这里的“出生”、“做”和“成功”都是积极的态度。老子的名言“奋发有为”并不是一种消极的态度,而是说人要顺其自然,不要强求,这样才能“不争不夺”,达到最好的结果。可见,老子的道家学说本质上还是主张积极有为的,只是采用了不同的方式。与直白的线性思维相比,老子的逆向思维方式颇具启发性,具有不可忽视的实践价值和理论意义。

人们往往把老子当作隐士的代表,认为隐士是一群逃避现实的人。这个观点也是不准确的。说老子是隐士,源于《史记》中称老子为“隐逸君子”。太史公说,老子“学以自晦”。如果看《老子》的内容,是指含蓄而不张扬,而不是说它是被动诞生的。此外,老子长期担任周的《藏史》,只是使他晚年成为一个“隐逸君子”,但即使这样也不是出身,而是“成功”后退出名声的明智之举。隐士逃避现实的说法更不准确。隐士隐居是为了“谋志”。他们没有忘记这个世界。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社会,把世界放在心上。正如庄子所说:“古之所谓隐士,不卧而见之,不闭而不言之,不藏而不发之,其命是致命的。那时候,人生在世,无迹可寻;不到时候穷天下,根深蒂固,坐等。这就是生活的方式。”【13】从这个角度来看,隐士逃避现实的俗说显然是不恰当的。隐士不是逃避现实,而是对现实有不同的看法和态度。的确,他们对现实有着强烈的不满和失望,认为这个世界太乱了,无法拯救。但是,对现实的不满和失望不等于逃避现实,认为世界无法拯救不等于不关心社会。抨击时政、反思传统、批判世俗主义是隐士关心社会的独特方式,隐居是他们成为社会批判意识主要承担者的必要条件。所以确切的说,他们不是在逃避现实,只是在逃避政治。再者,关心政治也有不同的方式,不仅仅是投身政治。隐士对政治的逃避,只是不从正面直接参政,即不担任官职。但是,不当官不代表不参政,更不代表不关心政治。实际上,他们不想与政治人物同流合污,不与政治人物合作,与政治中心保持足够的距离,并以批评者或消极的态度参与政治和关心政治。对于任何一个社会,尤其是一个病重的社会,从反面参政的隐士和从正面参政的文人是不可或缺的。

儒家的忧患意识经常为人们所称道。好像只有儒家有忧患意识,道家也有忧患意识。儒道两家各有所虑,价值观不可相互替代。自然是道家的最高价值,它主张人的一切活动都要遵循自然主义的原则,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尽可能提高自然的程度。这种自然主义的价值观体现了道家对人类文明进步的反思和清醒的认识,实际上是一种深深的忧患意识。儒家忧患意识更多关注的是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道家忧患意识则是对全人类前途命运的终极关怀。老庄思想最深刻的特点是敏锐地看到了人类文明发展初期的负面效应,并对此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提出了对策,即用自然主义来纠正和补救人类行为的偏差和错误。老庄基于自然主义价值观的忧患意识,是站在全人类乃至全宇宙的高度思考问题,所以有着与儒家不同的视野。他们提出和思考的问题,往往对人类更具有普遍性,值得认真思考和借鉴。二、儒道互补的历史演变

纵观中国古代思想文化的发展,可以说儒道互补一直是一条发展主线。先秦时期,百家争鸣,学术繁荣。秦汉以后,各种学说相继衰落,确实在历史上流传很久,影响很深。事实上,只有儒家和道家才是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核心理论。

儒道互补其实从他们的创始人老子和孔子就开始了。根据《史记》的记载,孔子与老聃、儒教与道教的第一次对话,就已经预示了中国文化未来发展的内容和方向。在儒道初期,道教以其独特的学术宗旨、文化观念和取向,表现出对儒家思想的顽强渗透。孔子受老子思想的影响,表现在儒家学派的奠基之作《论语》中。[14]

在孔子和老子之后的两千多年里,儒道互补一直是中国文化历史演进的主要内容。在这个漫长的时期,随着历史文化条件的变化,儒道互补也呈现出阶段性,大体经历了两次高潮。

儒道第一次大规模、深层次的互动互补,发生在战国中后期的学术环境中。这一时期儒道互补,其理论成果主要表现在道家对黄老的研究上。黄老研究是百家争鸣的重要成果,具有综合各家之长的理论优势。黄家族(主要是黄家族)的伦理思想和政治主张吸收了儒家的仁义学说和礼治文化,而儒家的孟子和荀在哲学上主要通过黄老之学的中介作用受到道家宇宙观和自然观的影响。[15]

早期儒学作为一种系统的理论,主要缺乏自然观、宇宙观、认识论、辩证法等哲学思想。它长于伦理学,小于哲学,所以很难从思辨的高度和深度给人以理性的满足。先秦时期和儒家一样,百家之学多为政治伦理。只有道家注重政治伦理,善于哲学思考,以其深邃的哲理、缜密的思辨、新颖的道学理论、超凡的境界理论和高超的辩证法压倒了百家争鸣。人们都用崇高的道家学说来装饰自己的学说。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道家教会了人们如何进行哲学思考,道家在当时起到了哲学启蒙的作用。在这股谈玄学、谈道家的思潮中,儒家也受益匪浅。与原始时期的孔子学说相比,战国时期的孟子、荀子学说在哲学思想上可以说是从无到有,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儒学的面貌,为宋明儒学的大发展提供了重要经验。

儒道互补的第二次高潮发生在宋明时期。这一时期,儒家对道家思想的进一步引进和吸收,在重建新儒家体系中发挥了更为重要的作用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