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评论2000》
请允许我先复印几封沈先生写给三姐(我的珍妮)的信。
三三,因为天气有点太好了,我站在船的后面看了很久的水。我的内心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同时又好像从这条河中得到了很多智慧。33、是的,我收获了很多智慧,而不是知识。我轻叹了很多次,山顶的夕阳很打动我,水底的鹅卵石也很打动我。心里好像没有糟粕,很热烈地爱着河水,爱着夕阳,爱着船夫!.....我看到一只小渔船,载着它的黑鸬鹚慢慢划下,看到石滩上船夫们的姿态,我无比感动,无比喜爱。.....三三,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感动!我希望活得更久,把生活充分发展到自己的工作中去。我会用自己的力量,比任何人都更郑重更深刻的去诠释所谓的人生!三,三,我看了很久的水,从水里的石头里得到了平时得不到的东西。对于生活,对于爱与恨,似乎与人完全不同。我感到非常失望。我总是看得太远太深。对我自己来说,我成了受害者。这个时候我很虚弱。因为我爱这个世界,爱人类。三三,如果我们此刻在同一个地方,你看我的眼睛多湿!
这是家书,是给三三的“专利读物”,不是宣言。每一句话都是真诚可信的,不管你有没有打扮。
从这封信中,我们可以理解沈先生为什么要写《边城》,为什么写得这么漂亮。因为他热爱这个世界,热爱人类。
我们也可以从这里了解沈从文的所有作品。也许你会觉得这个解释有点不着边际。
《边城》激怒了一些理论批评家和文学史家,因为沈从文没有按照他们的要求和他们规定的模式来写。
第一个罪名是《边城》没有写阶级斗争,“掏空了人物的阶级属性”。
所有的作品都必须是关于阶级斗争的吗?
他们认为第一个被掏空阶级属性的人是顺顺。他们主观地、先验地提高了圆滑的成分,说他是“水上领导”、“带头大哥”、“团总”。但愿他不要被归为恶霸地主。其实顺顺只是水码头的一个管事。他有点财产,财产只有“四条船”。他是哪个班的?他的阶级属性就是有往上爬的想法。比如他想和王团攀亲戚,又不想让儿子娶一个在船上工作的孙女,有点穷到不爱有钱人。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水码头的管事。他诚实、公正、受人尊敬,经常为别人解决问题,所以人们很难把他写得恶毒。
至于顺顺的两个儿子天宝和诺松,“驾船南下时,常以哥们的身份陪着自己的船,又苦又苦,划桨时挑最重的,挑纤维时拉人头”,更何况是“阶级敌人”。
针对这样的批评,沈从文给出了挑战性的回答:“你知道一部作品要有‘思想’、‘热血’、‘眼泪’,要求一部作品在故事发展、人物话语,甚至一本书的封面、目录里,都要表现这些东西。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多么容易啊!但我不能给你这个。我故意放弃你..."
第二个罪名,和第一个有关,是《边城》是个世外桃源,脱离了现实生活。
《边城》是现实的还是浪漫的?《边城》把现实生活理想化了吗?这是一个非常令人困惑的问题。
这部小说为什么叫《边城》?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边城”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并不意味着它是一个边境上的小镇。这也是一个时间和文化的概念。《边城》是大城市的反义词;这是“中国另一个地方的另一件事”(边城碑文)。沈先生从农村跑到大城市,痛恨上流社会的腐朽生活和城里人的“庸俗、小气、自私的市侩”,引发了他的思乡之情,使他怀念起家乡尚未被现代物质文明彻底摧毁的淳朴民风。
即使在湘西,这种古朴的民俗也正在消失。沈先生在《长河题记》中说:“1934年冬,我从北平回湘西出差,从乘船北上到我的家乡凤凰县。我去老家已经十八年了。一旦我进入陈河谷,一切都不同了。表面上看,一切自然都有了很大的进步。如果你试着仔细注意,你会看到变化过程中的下降趋势。最明显的,也就是乡村社会所保持的正直、淳朴和人性的美好,几乎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近20年来在实际社会中成功培养起来的现实的、有利可图的人生观。”《边城》里写的生活确实存在,但到了《边城》写出来的时候(1933-1934),几乎已经不存在了。《边城》是一部怀旧的作品,一种带着遗憾的怀旧。《边城》是一部温情的作品,但背后却隐藏着深深的悲剧感。
可以说《边城》既现实又浪漫。《边城》里的生活是真实的,同时又是理想化的,是理想化的真实。
为什么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因为我想保留美好永恒的东西,让它历久弥新,造福子孙后代。
《沈从文小说选集·序言》说:
世界上可能有人想在沙滩上或水上建一座亭子,但那不是我。我只想建一座小型希腊神庙。选山为地基,用坚硬的石头堆砌。精致,结实,匀称,小巧但不修长,是我理想中的建筑。这座庙里供奉的是“人性”。
我想展示的是一种“生命形式”,一种“与人性不矛盾的美好、健康、自然的生命形式”。
哦!“人性”,这个不吉利的名词!
沈先生对文学的社会功能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好的作品不仅让人感受到“真正的美”,还具有吸引人向善的力量...从作品中,他们可以接触到另一种生活,从这种生活场景中获得一些灵感,从而对生活或人生有更深刻的理解。沈先生的观点“太深太远”。在我看来,这是对文学功能最正确的看法。这当然是一些急功近利的理论家所不能接受的。
《边城》中最难也是最成功的角色是崔璀。
崔璀的形象有三个来源。
一个是泸西县一家羊毛店的姑娘。
写《边城》故事的时候,上了渡船的孙女性格温柔,给那个铺毛线的小女孩(《我的妻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个是我在青岛崂山看到的女孩。
故事中的人物,一方面看到一年前青岛崂山九水的一个农村妇女,得到人生的必然性...(水云)
这姑娘是死亲戚,有孝心。她在做什么?按照刘益友的说法,是“起始水”。金说是“状告寺庙”。“下水”是湘西的习俗,但在崂山未必存在。更有可能是“告庙”。沈先生在给三姐的信中提到“报殿”,马上“报殿”。金文是翻译过来的,“报道”和“告知”大概是一回事。听沈先生说是和三姐在车上看到的。当时沈先生对三姐说:“这样吧,我可以帮你写小说。”
另一个来源是珍妮。
一方面,我以身边的新娘为榜样,获得了一种朴素的性格风格。”(《水云》)
但这不是三种印象的简单组合,形成的过程要复杂得多。沈先生见过很多这样温柔的农村姑娘,他也写过很多。很多印象都储存在他的记忆里,原来是零散的。崂山姑娘只有一台触摸机,让这些零散的印象聚合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形象,栩栩如生,什么都不缺。言外之意长,一次就能获得。这是沈先生长期思乡情结培育出来的一颗明珠。
崔璀很难写,因为崔璀太小了(不可能过十六)。她是如此天真,如此单纯。这部小说是关于崔璀的爱情的。这种爱是那么纯粹,那么超越一切世俗利益,那么非物质。崔璀的爱情有一个成长的过程。整体来说是懂事坚定的,但开始是朦胧飘动的。崔璀的爱情是一串梦。
当崔璀第一次见到她的父母时,她对他们有着难忘的印象。父母邀请崔璀去他家等她的祖父。崔璀以为他想让她和一个唱歌的女人上楼,以为自己欺负她了,就轻轻说了一句:“你这个变态!”“后来才知道是个老头,想起之前那句骂人的话又惊又羞。当我回到家,我看到了我的祖父。”另一件属于我祖父的东西让崔璀沉默了一个晚上。"
两年后,在端午节期间,我的祖父和崔璀去城里看龙舟。从爷爷和长辈的对话中,我明白了,父母总是在下游600里的清朗滩过端午节。崔璀和她的爷爷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突然停下来问:“爷爷,你的船是去晴朗海滩吗?”这表明崔璀的心此时正飞向海滩。
两位家长正在转变,拜访崔璀的家。父母想离开,崔璀拉着船。“崔璀斜眼看了客人一眼,见客人正盯着她看,便背过身去,抿着嘴,十分自负地拉了拉横缆……”“自负”这个词非常好。
崔璀听到两个女人说闲话,说王疃一直想嫁给她的公婆,嫁妆是一个工厂。她还说,父母不想磨磨,他们很高兴有人支持渡轮...崔璀想:要娶她真是天方夜谭。这些流言蜚语迫使崔璀接触实际问题。
但是崔璀仍然在她的梦里。按照老船夫指出的“路”,晚上送父母去给崔璀唱歌。“在崔璀的梦里,灵魂为一首优美的歌而飘荡,仿佛在各处轻轻飘荡:上了白塔,下了菜园,上了船,然后在悬崖上来回飞翔,做什么呢?摘虎耳草!”这是一部很好看的慢动作电影,有歌声伴奏。
事情几经波折。
天宝的长辈走不了“坐车的路”,就托媒人找崔璀,开着油罐车到了郴州,在那里倒在沙滩上,被水淹了。
在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老船夫死了
祖父的朋友杨来到做伴。“因为两人一定要谈到祖父和这个家庭,所以后来他们谈到了老船夫死前的一切。因此,崔璀明白了许多祖父在世时没有提到的事情。父母唱歌,大儿子死了,父子对爷爷无动于衷。中寨的人用磨坊做嫁妆引诱父母,父母记住了。崔璀把事情说清楚后哭了一夜。”哭了一夜之后,崔璀长大了。将会发生什么?
“我平时对风景的想象最好,我能很好地描绘出来”(湘行纪伯兰子丸)。沈从文可以说是山水写作的大师。《边城》里的风景很奇妙,让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为什么要在小说里写风景?场景是人物生活的环境,是人物的外化,是人物的一部分。场景是人。且不说沈从文如何擅长写风景,只举个例子说明他如何擅长写声音和气味;“时间不早了,其他的雀好像都在休息。只有布谷鸟不停地叫。石头和泥土在太阳下暴晒了一整天,这时释放出一种热气。空气中有泥土、植物和甲虫的味道。崔璀看着天上的红云,听着渡船上飘来的商人杂乱的说话声,心里有点单薄和凄凉。”哪位诗人写过甲虫的味道?
《边城》的结构极其完美。二十一节,一气呵成;而且每一段都有自己的开头和结尾,是一首完整的散文诗。这不是一个长卷,而是一个21页的连续画册。
《边城》的语言是沈从文全盛时期最好的语言。既不像最初的横扫,毫无节制;也不像后期那么复杂晦涩。这一时期的语言,每句话都“鼓”得满满的,满满的,酸甜的,像一筐新摘的烟台玛瑙樱桃。
沈从文的小说《边城》在文学史上应该占据怎样的地位?金在《沈从文传》的导言中说:“可以想见,包括中国在内的非西方国家的批评家,终有一天会对沈从文作出公正的评价:把沈从文、福楼拜、斯特恩、普鲁斯特视为成就相当的作家。”总有一天,这一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