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沈从文的论文
他笔下湘西世界的人物,是中国国民性的一个侧面。
他和鲁迅的国民性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中国人的国民性。
因此,沈和鲁迅不愧为改造中国的伟大作家。
沈从文是京派最猛的学者。可以参考《京派学者:学院派风格》(高峰著作,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他在主持《大公报·文艺副刊》时,与海派有过激烈的争论,也与月牙老人有过座谈。他的性格不是作品中表现出来的平和,而是一个厌恶邪恶,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至于他与湘西的关系,不如说是沈从文再造了湘西世界。就像李敖的《上山,上山,爱》,他在讨论这本书的时候说,这里的女人都是不真实的,我揉合了我这辈子走过的女人的优点,塑造了这十七个女人的形象。他接着说,小说里的世界就是作者心目中的世界,也应该是他想象中的世界,所以不要对待这十七个女人,哪怕是死人活人。通过对比,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说,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也是他心目中的湘西世界,而不是他眼中的湘西世界,是映衬着它美丽的风景和祥和的山水世界的美好心灵和和谐的社会环境。而成(我们DS的首任社长)对沈的世界作了精辟的阐述。他说,湘西在沈从文的心目中并不是那么简单,否则他(沈)也不会写出那么多爱情悲剧和人生悲剧。比如(《边城》最后凄凉的结局),正是因为湘西太美太安静了,才显得参差不齐,但它美,美得像一个易碎的花瓶,随时可能破碎,在当时混乱的社会背景下面临着破碎的局面,所以他不得不拿起笔,写下曾经美好的世界,让后人铭记。湘西,苗族古老的祖居地,千百年来被汉族统治者侵占同化,生存空间日益缩小。但封建化进程缓慢,封建只统治城镇、码头等汉族聚集地,广大山寨村落仍以宗法制为主导,其政治经济结构、伦理道德、社会习俗与封建密网下的内地社会有较大差异。特别是朴素的原始宗教信仰,简化了阶级关系,激发了苗族人民的热情和奉献精神。沈从文把湘西社会概括为:“生命情感的质朴,观念的质朴,环境的田园性。”
沈从文从广义的文化-历史演变的角度,关注湘西淳朴古老的乡村社会中,城市文明的提升和反动的政治压迫所引起的历史变迁。一方面,他用自己细腻、优美、抒情的笔,带着些许幻想,塑造了美丽的《边城》,并不断赞叹。同时,他也深深感受到了《边城》的不真实感,以及标志着优秀传统的城堡不可避免的毁坏和荒凉。而且随着历史的进步,作家社会阅历的不断丰富,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于是,这些瑰丽亮丽的色彩逐渐被历史的“长河”冲刷,流露出他对乡村文明逐渐被侵蚀的历史悲哀:“美总是悲哀的。”这是作家对社会过于热心,对人民过于喜爱,对生活中的一切过于依恋的情感反应。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体现了“不变”与“变”的对立。
一个
经过两次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侵蚀,湘西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村民,坚守着湘西世界的“常态”。所谓“常态”,即人性的“常态”,是指没有被现代文明渗透和扭曲的单纯美好的人性。这是湘西不变的文化因素,千年不变。也是湘西自古以来农耕航海的自然经济生活方式孕育出来的文化内涵。沈从文作品中有很多湘西世界人性“常态”的典型例子:
新婚夫妇不会避免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让所有人生气的事情,也不会因为被抓到而感到羞耻,因为他们认为在这样的好天气做这样的事情是非常自然的。
在元时代,是厨子的悟性。十年后,小流氓都当了大官。他还是一个炊事员,还是那么天真、热情、忠于职守,向往着再一次把军旗插上堡垒。
傻逼爱死美女,却不相信死亡的事实,绑架医生治疗。
卖梨的老妇人是在认钱不认人的世界里,但她遵循一句古老的格言,即你付出什么就得到什么,并坚持多收钱多给梨的诚实...
湘西世界的一些人,就像中世纪最后的骑士一样,不但没有受到欢呼和尊崇,反而被嘲笑和侮辱。他们似乎没有意识到湘西的社会变迁,或者说是意识到了而不改初衷。带着山民特有的倔强,坚守着自己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情感表达方式,坚守着湘西世界里的“常态”。这不是有意识的斗争,“理性”和“意志”都没有完善到这种程度。他们只是不自觉地延续了祖先的传统。他们的行为属于那个时代,那个地域,那个特定的历史环境。
二
随着社会向现代化的转型,湘西的封建化和城市化在炮火的掩护下以无可争辩和不可抗拒的方式不断推进。所有属于昨天的旧东西都被同化、取代、吞噬,新的生活、观念、文化、习俗逐渐建立和巩固。
在社会向现代性转型的过程中,必然会出现有利于社会发展的“变”和阻碍社会发展的“变”。作为一个“乡下人”,沈从文把目光聚焦在了后者身上。他发现现代物质文明所携带的“疾病”已经裹上了某种浑水,冲进了农村,促成了湘西世界的“变革”。这里的“变”指的是人性的“变”,指的是社会历史的“变”所导致的唯实用、唯利的庸俗人生观。
由于新的政治经济体制的建立,湖南人失去了他们原有的简朴、节俭、和平和正直的模式。如果说封建的湘西还保持着在一些小农经济相互合作、血缘认同的基础上形成的超功利的人际关系,那么,经过几十年城市文明的侵蚀,随着小农经济的普遍衰落,“乡村社会的整体性、纯朴性和人性美几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金钱和赤裸裸的利益。
1937年沈从文回到故乡,看着湘西世界的“常态”逐渐被“变化”侵蚀,写出了《长河》。这是作家第一次写出一个重大的主题。虽然没有写完,但我还是从第一卷就感受到了作家对湘西世界“常态”逐渐被侵蚀的深切感受。崔璀在《边城》中对心上人的纯情,依然出现在《长河》中的瑶瑶身上。但是军官和乡绅们似乎都失去了他们以前的正直和慷慨。他们政治上专制,经济上敲诈,精神上无聊,是一群被现代文明腐蚀的农村灵魂。饱经风霜、见多识广的老水手在象征性的“新生活”中也失去了往日的稳重和自信,到处打听它的情况,断言:“好相貌永远不会长久。”历史的“长河”不断向前奔腾,带来希望,也带来“疾病”。虽然带来的都是变化,但沈从文关注的是腐蚀乡村灵魂的“病”,是社会历史的“变”形成的人性的“变”。
三
如前所述,“常”是湘西世界中人性的“常”,指的是没有被现代文明渗透和扭曲的单纯美好的人性。“变”是指湘西世界人性的变化,是指社会历史的“变”所导致的唯实用、唯利的庸俗人生观。
湘西世界的“不变”与“变”是有关系的。一方面,“变”使“不变”有了理想化的形式,人性的“变”体现了乡村中淳朴美好的人性的“不变”。在沈从文的作品中,没有什么比把“人性”上升到“神性”更能把“常”描述到最理想化的形式了。"生命的所有召唤都有其庄严的意义。"生理欲望和情感需求,只要发自内心,就应该得到充分的肯定和赞扬。《雨后》、《魔女之恋》、《阿黑传》中,青年男女自由恋爱,没有封建礼教的束缚,没有父母兄弟的干涉。爱就是“抓住自己的心,放在爱人面前,不要钱,不要外表,不要什么都装,只要有一首真实热情的歌。”甚至爱情就是一切,这就是人生的价值。《梅金豹与羊》中的梅金豹和《小静月下》中的小情侣,都是为了获得永恒的爱情,才愿意“去只能走的地方,永远不回来”。这些都是人性最理想化的“常态”,也就是“神性”。
另一方面,“不变”让“变”在现实中显得病态,单纯美好的人性的“不变”暴露了社会被腐蚀的一面。比如白子在白子吊脚楼和妓女幽会几个月,笑笑在笑笑和一只花狗的暧昧,桂生在桂生暗恋老板的女儿。这些依附于封建经济关系的孩子,对封建毒素也是麻木不仁的。他们的爱情不像龙族和朱族那样温暖纯洁,难免掺杂杂质。白子的自满自足,肖骁的无所作为,桂生的烧毁房屋,弃逃,都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他们感染了文明人的“阳痿”。
四
湘西世界的“不变”与“变”,体现了沈从文对湘西世界传统文化因素的热爱,以及对湘西世界被侵蚀的无奈。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爱情和无奈,与沈从文的个人成长轨迹和精神历程是分不开的。
理智上,每个人都知道“现在”有多重要,但在情感上,有些人是如此依恋过去,以至于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重温。让人觉得最贴心最难忘的,往往不是小时候母亲温暖的怀抱,也不是启蒙时老师鼓励的眼神——这些简单的印象令人愉悦,但真正难忘的,是其他复杂而强烈的印象。我一闭上眼睛,总是先想起自己少年时的经历。如果你恰好在这个年龄遇到环境的变化,比如从城市到农村,山坡、河流、田野尽头的夕阳、村庄上空厨房的炊烟,以及它们带给你的新奇微妙的感受,都会一直铭刻在你的脑海里。沈从文从农村来到城市,给他留下了复杂而强烈的印象。
生长在野蛮与美丽交织的湘西大地上的沈从文,在童年时就去“太阳下认识这广阔世界中万江白色事物微妙的光线、奇异的色彩和运动”,接受大自然的感受和启示。这种独特的人生教育,形成了他对自然界万物的特别投入,即使成年后,他依然“对时事不安,却常常凝视人生的未来。”沈从文总是用孩子的眼光看世界,不考虑功利得失,只注重光色之美和人感官的愉悦。因此,他看到了一个永远充满欢乐和活力的世界。他的名字叫:“常。”虽然他也看到了城市文明腐蚀下伤痕累累的生活,但他相信人性本善,相信明天会比今天更好。
一方面,沈从文童年时看到了湘西的美好世界;另一方面,在漫长的国家发展过程中,他也看到了苗族人民遭受的残酷压迫。明清以后,中央统治者的血腥屠杀仍在继续。苗族人善良热情,但在这样的长期苦难下,难免会形成一些特殊的心理习惯。据一位研究苗族心理的专家介绍,(如果认识专家,最好注明专家的姓名和著作),在沈从文那个时代,苗族人对现代意义上的政治权力乃至由此产生的整个政治活动都有一种顽固的不信任;他们虽然生活在楚国,身体里充满了幻想的血液,但因为看到了更多的流血场面,难免会被逼入一种麻木和冷漠,仿佛不习惯悲痛;他们生活在穷乡僻壤,受到大自然的保护,在沉浸在与我融为一体的恍惚状态中的同时,他们的理性分析能力必然要弱很多;多年来,他们一直被称为“蛮子”,并逐渐习惯了自己的特殊身份。这固然在很多苗族人心中种下了一些无意识的包容和自卑的情绪,但同时也常常引起对方的顽强抵抗...
沈从文小时候看到了湘西世界的美好和屈辱,那么沈从文成年后有怎样的体验?从湘西到北平,沈从文跨越了一个巨大的历史空间。就在沈从文带着一种怀旧的偏好回望、俯视的时候,他发现一只看不见却很有力的手在撕扯着他的偶像,于是他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历史是无情的,它的进步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传统中合理美好的东西,在封建主义的步步进逼下,正在或将要无可挽回地流失。这种历史的倒退,让沈从文深深感到,世界变了,一切都要变。“美好的东西永远不会长久”“美好的东西总会让人难过”。所以,“一个作品的例子,浸透着一种乡土抒情诗。
一个无奈的作家,面对不可逆转的转变,不禁流露出他的遗憾,他的惆怅,他的眷恋,于是感叹:“像星星,像彩虹,转眼就消失了。留在后人心中的,是一个光明的象征。”
过去对沈从文描写湘西世界的文章有两种批评:一种是认为他的小说缺乏内容,被认为是“空洞的作家”;另一个判断他对湘西社会的描述不真实,歪曲了当时湘西农村生活的真相。实际上,这两种批评都犯了同一个错误,即未能看清沈从文是一个怎样的作家,忽视了他独特的创作出发点。如果他无意描写具体的社会运动,不能因为从他的笔下看不到这种描写,就判定他“空洞”;只要作家的题材范围没有受到严格的限制,就应该承认,在作家的笔下,缥缈的情感也有着不可否认的价值。同样,如果沈从文不是在描述30年代真实存在的湘西社会,而是在试图再现自己心目中关于过去湘西世界的“常态”,又怎么能怪他引用湘西现实造成的扭曲呢?那个真实的标准和他的小说不符。我在这里列举这两种批评,只是想说明,即使我以批评的态度评价一个作家——我觉得这无可厚非,我也应该保持对那个作家的尊重,至少我应该先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作家。
沈从文真是一个复杂的作家。他的大部分笔墨还是用来渲染湘西人民的淳朴与美好,但他也有很多篇章,都是或明或暗地批判湘西社会的隐患与溃疡。它们往往与那些优美的田园画面形成如此鲜明的对比,几乎无法知道哪一幅代表了沈从文的真诚。他陷入了行为和情感的深刻矛盾。无论他如何批判湘西世界的“变”,赞美湘西世界的“不变”,甚至引申出对整个现代文明的一种怀疑和否定的判断,他其实都是湘西社会的叛逆者。他从湘西千里迢迢来到北平,此后虽四处奔波,但对城市生活始终游刃有余。作为一个作家,沈从文永远是一个喧嚣城市的居民,而不是沅水河畔的隐士。
人总是矛盾的。沈从文的矛盾有些不可避免。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对湘西世界“常态”的向往,是由他接触北平的文化生活而引起的。当他决定用现代小说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时,就注定了他会陷入行为与情感的矛盾之中。
湘西世界的“不变”与“变”与沈从文的成长轨迹和精神历程密不可分,外部社会的“变”也是其形成的重要因素。虽然湘西人长期旅居国外,但整个社会的剧变仍然对湘西的人事安排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如甘家暴动、变法报国等。小到对孩子的感情,个人恩怨等。,这些都在湘西人的记忆中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记。在过去和现实的积淀下,在古人和来者的相互守望下,湘西人对整个民族乃至全人类在湘西的发展史进行了理性的回顾。20世纪30年代抗战前后持续不断的内战,以及国民党对苗族和汉族的反动黑暗统治,侵蚀了自古以来自然经济运行的湘西世界,逐渐被唯务实唯利的庸俗人生观侵蚀了单纯美好的人性,从而形成了自己关于“不变”和“变”的历史观。洋溢着浓浓的湘西风情。这就是“不变”和“变”的直接原因。
其中,有内在的哲学因素。马克思曾说:“历史的发展总是惊人地相似。”从湘西人的经历来看,在这条日夜流淌的河流中,水面上的石头和沙子,腐烂的植被和破木板...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后似乎都和现在一样。“是指人类历史的可复制性,这种可复制性是由人类的惰性和安于现状的惰性共同推动的。所以,这条“河”沉淀了“几个人类多年来的悲欢离合”。然而,与“用文字写的故事”相比...另一群人在另一个时代的这片土地上自相残杀”,更容易“把我们带回到四五千年的过去时光。”河船敲打水面的划桨声,油坊里油锤碰撞油压机的回声,伴随着古老悠长而悲凉的船歌和号角声,沉重的号角声,水车飞来飞去。本质上,“历史是一次性的,一旦过去,就再也不会重现。”“昌”只是一种历史表象,一种关于历史的情感逻辑,一种湘西人安于现实的自我安慰。“变”才是历史的真谛。“变”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是指事物内部矛与盾的对立双方不间断的斗争,使事物的性质、形态或情况与以前不同。但由于湘西少数民族独特的历史处境(即历代汉族统治者都称其为“蛮夷”,并以武力镇压),“变”渗透着一种强烈的悲哀:它与整个社会的“变”联系在一起。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拒绝,比如面对历代中央王朝对他们的同化和征服,为了自己的生计,不得不与困兽作斗争。几乎每个朝代都有这种血淋淋的记录。风云变幻的社团就像一个巨大的石磨,碾碎了很多人的灵魂,比如政治上的变色龙,私吞乌鸦片,玩弄女人的脚,有的甚至用颓废的身心去嫖赌...“变”是一直困扰湘西人的历史症结。
正是作家自身因素(沈从文的个人成长轨迹和心路历程)和外部世界因素(湘西世界遭遇的社会历史的“变”)的结合,使得沈从文的视角关注了湘西世界人性的“不变”与人性的“变”之间的冲突,并成为文学史上的经典,不断影响着文坛学者的思考和探索。
沈从文说:“我是乡下人。我走到哪里,总是带着一把尺子和一杆秤,总与一般社会格格不入。”不合适又过于严肃执着,体现了沈从文独特的人生气质。昨日的湘西,那个美丽而野蛮的世界,已经像动人的传说一样远去,只剩下乡村的灵魂还在为困兽和被腐蚀的乡村社会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