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商业文化随笔

一.商业发展和消费模式的变化

随着经济和时代的发展,消费模式往往会发生相应的变化,古今中外都是如此。换句话说,消费模式的变化也是经济和时代发展变化的具体表现之一。美国学者罗斯托在《经济增长的阶段》一书中,甚至把消费模式作为划分时代的一个基本标志。在不同的社会和时代,消费模式的变化呈现出许多不同的特点。比如近代中国,与过去相比,消费方式的变革呈现出覆盖面广、变化大、影响深的显著特点,是消费领域前所未有的革命。

近代以来消费模式的重大变化,无疑是由于新经济即资本主义的产生和发展的推动,特别是西方资本主义的入侵和中国新商业的产生和迅速发展,对传统消费模式产生了巨大的冲击,直接导致了消费革命的产生。

鸦片战争后,洋货大量涌入中国,逐渐对中国的传统消费模式产生了一些影响。比如鸦片战争后的道光年间,上流社会享受洋货成为时尚。社会风气中已经开始出现某种崇洋媚外的倾向。“什么东西都是极值钱的,叫洋,重楼洋楼,五颜六色的轿子,洋绉的衣服,洋筒的帽子,挂灯笼洋灯,火锅叫洋锅。至于精酱油,也被称为洋酱油,鲜艳的色素也被称为品红、青。在大江南北,一切都要靠外国”(注:陈·:在蜡烛里谈话,转引自陈《中国文化史》第2卷,第300页。)。但最初的变化主要局限于通商口岸、富裕官僚等少数地区,对普通民众的影响并不广泛。到19年底,中国被迫对外开放的通商口岸增加到70多个,清政府开放的口岸有20多个。由此,洋货在中国的倾销更加畅通无阻,渗透到了广大的中小城镇,甚至在一些乡村也不难看到洋货的身影。例如,在直隶玉田,人们消费了无数的洋货,“吃洋货生活用的,差不多十之八九”(注:高尧编。《中国近代对外贸易史资料》,中华书局,1962,第1106页。);甚至在云南昭通僻静地带的商店里,也能看到很多洋货,包括各种哈特莱、哔叽、羽纱、法兰绒、钟表、玻璃等。,而且它们的价格“并不出奇的贵”(注:高尧编。《中国近代对外贸易史资料》,中华书局1962,第65438期)。),所以能被普通人接受。

除了越来越多的进口洋货,甲午战争后,西方国家通过强迫清政府签订《马关条约》,夺取了在中国直接投资设厂的权利,从而利用中国廉价的原料和劳动力就地生产和销售各种商品。在此之前,外商虽已在中国一些通商口岸设厂,但数量少,未取得合法权利;甲午战争后,工厂数量急剧增加。因此,中国制造的各种外国商品充斥着市场。由于其价格低于进口洋货,也更容易渗透到中国普通百姓的家庭中,从而“人买屋,弃旧翻新,消费我的财富。他们怎么能做到这一切?”(注:彭泽一,编。,中国近代手工业史料,第2卷,三联书店,1957,第239页。)。外国商品的日益流行进一步促进了中国人消费模式的改变。

此外,外国商人也将西方的生活方式和消费直接引入中国。包括在租界修建西式宅邸和道路,参加赛马、赛船、网球、足球、业余戏剧俱乐部、公园或室内音乐会等。与此同时,外商在中国创造了许多与新生活和新消费模式直接相关的公共事业。比如在上海租界,第一条西式道路——静安寺路出现在1862。1865首次安装燃气路灯,建立第一条陆上电报线;1874法国商人米拉从日本引进了第一批人力车;1882年,英国商人创办的上海电光公司开始架设路灯。次年,第一次架设自来水管排水;1908开通了有轨电车,1914也开通了无轨电车。所有这些,尽管最初主要是为租界服务的外国人,但都影响了中国人生活方式和消费模式的变化。不久,上海的华人社区出现了电灯、电话、汽车和自来水,许多道路都是模仿租界改建和修建的。比如徐家汇地区,市场红火,有轨电车行驶,邮政设立。电灯、路灯、电话和自来水每秒钟都在安装。.....日新月异,像一幅外国风景”。

中国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的产生和发展,进一步导致了普通民众消费方式的变化。随着工商业的不断发展,中国封建社会男耕女织的传统生产方式和相应的消费方式不得不发生变化。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遭到破坏后,许多人被迫离开土地,去城市当学徒,甚至有妇女进入纱厂或丝织厂谋生。这样,传统的消费模式自然会被改革。过去,大多数家庭用土布制作自己的衣服、鞋子和帽子,但现在他们用工作的收入购买包括衣服、鞋子和帽子在内的各种新消费品。即使在农村,由于工商业的发展和国内外市场的扩大,越来越多的农民开始从事商业性的农业生产,手中有了一定的货币,从而能够购买一定数量的新消费品。清末民初,湖北省浦阴县有不少农民种植茶叶和大麻。“民国二年茶麻价格互涨,财力雄厚,居民奢靡自傲。”许多“农民也争洋布”,中产阶级家庭甚至认为出门仿丝是奢侈之举,“一般青年人如羔羊皮毛”(注:宋延斋:“).

奢侈和高消费以前仅限于官僚和地主的家里,所以官僚聚集的资本往往也是消费的资本。到了近代,其状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消费资本开始向工商业最发达的地区转移。而且,工商业越发达,消费方式的变化就越明显和迅速,这进一步说明消费方式的变化与工商业的发展密切相关。比如上海是近代中国工商业最发达的地区,消费模式的变化在上海非常突出。

上海开埠后,进出口贸易的迅速发展和商业的繁荣程度在全国名列前茅,这也是大贾这位富商能沉湎享乐、流连忘返的好处。相比较而言,上海可以说是第一个模仿和接受西方生活方式,进行现代消费革命的大都市。即使是号称人间天堂的苏杭,比起生活方式让人眼花缭乱的上海,也有很多不足。19的70年代初,《申报》曾经发表过这样的话:“全中国的意见都是闻所未闻,闻所未闻,但洋泾浜1区却是一丝不苟,无懈可击。”事实上,的确如此。从消费观念、消费模式等方面的快速变化来看,清末民初的上海是佼佼者。清末,许多西方的娱乐消费模式传入上海,使得上海这个弹丸之地,能够“给中国二十个玉笙,给外国二十多个国家的人衣食斯里兰卡,熙熙攘攘,人比蚂蚁还多。有酒有菜互追,有烟火快游,有车马代走,有剧院餐厅促繁华,有酒楼书店台球室照相馆降繁华,无不引人入胜。(注:申报1890 12 1。)。文人用来形容近代上海商业、娱乐的繁华的词语数不胜数,如“海天阔,风景饶人”“孤葬于郊,成了繁华之地;高楼林立,开歌舞场”华丽的房屋与花园相连,离开豪宅入云,灯火辉煌,城市夜不能开”等。,所有这些都表明,景色壮丽的上海是一个让人感到幸福的好地方。中国古代大部分商人崇尚节俭,利润主要用于买田,但到了近代,他们的消费观念开始明显转变。在上海,在各种娱乐场所挥金如土的各类人群中,不乏发大财的商人。一些大商人的交易谈判也在娱乐场所举行。可见上海的现代生活对商人也是相当有吸引力的。同时,娱乐方式的多样化为商人提供了更多的赚钱机会。

一些研究上海历史的学者认为,把近代上海的畸形发展称为当时中国的情色消费之都,可能并不过分。这也是近代中国消费方式转型过程中,情色消费泛滥的一种表现。当时的上海滩上,妓院众多,名花有主,被称为“十里外汇,三千化妆品”,“天下妓女多”。据20世纪20年代上海知县估计,上海的妓院有1500多家,但花眼馆、咸水妹、淡水妹等妓院并不多。(注:上海通讯社,上海书店,1984,第554页)。)。上海的妓女数量也是惊人的。根据本世纪初上海工部和公安局的报告,租界中国妇女中的妓女比例高达12.5%。在近代上海,嫖娼旅游已经公开化,其方式有叫板局、吃华三、喝茶、兜风、听书、垂臂等。种类之多令人应接不暇,这在许多其他大城市是罕见的。有人曾痛心疾首地指出“进上海男女都不要脸”,“上海男女都不要脸,羞于在国内外说话”。但更多的上海人,尤其是上流社会,并不以此为耻。在当时上海流传的所谓“七耻”中,有一耻就是“耻”。“瑶儿”之所以丢人,是因为“瑶儿”是个低级妓女。而能够和那些地位很高的“高三”妓女混在一起,不仅不丢人,反而很骄傲。大张旗鼓的选花榜活动也反映了上海浪漫领域的繁荣。选花榜是妓女选美比赛,在上海举办,1882。很多报刊杂志都宣传这个,也有很多学者和客户支持自己喜欢的妓女,有时是因为笔墨官司。妓女一旦上榜,立刻身价百倍,照片登上各种报纸,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与嫖娼的社会习俗相适应,上海的色情业也比其他城市更加发达和繁荣。商人不仅可以向花天酒地低头,还可以通过发达的色情产业获取利润,增加财富,因此趋之若鹜。

从这个角度来看,现代上海似乎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大黑缸,消费模式改革也存在不良倾向。小说《文明简史》(第14期)里写的一件事,也反映了一部分人在这方面对上海的仇视:一个年轻人坚持要去上海读书,开阔眼界,他的老太太却表示强烈反对,并说:“年轻弟子到了上海,没有不学坏的学生,那里有那么多他妈的女人,就算花钱也得被忽悠。”.....总有一天,我不会被你愚弄。”(注:参见乐正《现代上海人的社会心态》(1860-1910),上海人民出版社,191,第120页。的确,在当时很多中国人眼里,现代上海仿佛是一个花花世界,每个人在其中都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最笨的人到了上海很快就能变聪明;最老实的人到了上海不久就可以变得狡猾;最古怪的人,到了上海不久就能变美;流鼻涕的小姑娘,很快就能变成卷发美女;一个声音发晕,鼻子扁平的女士,几天就能成为一个大方的妻子。”(注:陈旭麓:《论海派》,复旦大学历史系编:《中国传统文化的重新估计》,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第368页。)

总之,现代上海是一个神奇的经济中心和消费魔都。这种神奇不仅体现在上海经济的高速发展,使得一个过去并不十分普通的小县城,成为远东地区拥有巨大港口的大上海。同时,它又是一个充满奇景和怪癖的万花筒,既给人以惊喜,也引来人们的批评和攻击。尽管如此,上海仍以其强大的魅力吸引着一批又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甚至西方国家的新移民。

应该指出,在近代中国消费模式的转变过程中,有以下值得注意的趋势:

第一,时尚,时髦。这实际上是现代中国商业文化的一个明显特征。这种消费模式变化的趋势明显受到商业文化的影响。比如在商业发达的上海,各路商人为了从中获取丰厚的利润,想尽办法用各种标新立异、时尚的方式引导人们加入新的消费潮流。当时的社会氛围也是推崇各种时髦的举动。在19的最后,沈报发出了一篇批评这种盲目的时尚潮流的文章:“这种状态下的人被时尚束缚,但他们只是跟着时代走。不在时,不能为人,不在极时,不能胜。”所以妓女时髦,梨园时髦,闺房时髦,连掌权的文人都变了脸,大谈时事欺骗世人。”(注:申报1897七月14。受其影响,追赶时尚的消费模式和习俗日益突出。现代上海的氛围瞬间改变,以至于“三年多来,常常像隔了一代人。”特别是“客家人来过这里的,和两三年前市场上的不一样。他们在上海求新,氛围比外地早,交易也比外地方便。不知道土著怎么想的,不一样的不要等两三年,一岁就变了,几个月就变了。”(注:申报1897七月14。)。类似的现象不仅发生在上海,其他很多城市也有,只是变化的程度和速度不如上海,因为其他地区的商业贸易发展远不如上海。

第二,消费越来越与社会活动或交易联系在一起。在传统社会,除了结交朋友、增进感情纽带外,消费一般是一种简单的休闲和享受活动,方式也相对简单。到了现代,消费的目的越来越多样化,有些是为了一般的社交活动,但娱乐也成为了非常重要的目的之一。尤其对于商人来说,所谓的社交,其实就是建立人际关系网络,了解当地市场,广泛招揽生意。正因为如此,消费变得更加奢侈和多样。包括在香烟店开香烟灯、在茶馆喝茶、在餐馆设宴、在妓院吃华三、在赌场打牌、在剧院看戏、在书店听书等。,已经成为非常新的消费方式。只要能达到目的,不惜花巨资。近代上海报业学者包曾说:“当时上海的风气是以吃花喝酒为交际方,许多名人都下榻于此。”(注:包:川工作室回忆录,香港大华出版社,1971,第359页。《沪江商业城景词》也有描述:“各路贸易待评,用作茶馆聚集地。每天下午报名者扎堆,交稿日程繁忙。”无论是社交还是交易,一旦与奢靡消费联系在一起,多是功利性的,不再是单纯的情感互助。有的甚至以诈骗为目的,通过社交娱乐谋取不义之财。

第三是盲目崇洋媚外,虚荣。随着西方文化的输入和消费方式的改变,传统习俗受到了猛烈的冲击,中国人盲目崇洋媚外、讲求虚荣的倾向在生活方式和日常消费中日益明显。特别是在年轻人中,崇洋媚外的心理很流行。“他们看外国的东西,不管是美是恶,都没有什么不好;看自己国家,什么都不好,学外国人不像”(注:大公报1903 4月17。)。当时有人写过一句歌词讽刺这种盲目崇洋媚外:“一顶洋帽,一身洋衣,洋气十足,短胡子同时开。是我这辈子第一件难过的事,我的蓝眼睛学不会了。”随着社交娱乐的普及,爱面子、求虚荣的消费性格也随之产生。从当时的生活水平来看,毕竟只有少数富人能够负担得起奢侈的消费,而那些不富裕的人为了虚荣,往往会炫耀性地穿着时髦的西装,出入餐馆和妓院,但实际上却是“外若繁华,中则更难,外若有余,中则有余。”“今年被债主羞辱的,都是以前沾沾自喜、狂妄自大的人”;“今天,骑马靠锦绣风光的人,眼花缭乱靠珍奇肉食的人,都没有储石的负担了。至于那些顶礼膜拜的壮年,那是要花很多钱的,那些对不起壮年的,也是羞于活在别人后面的。你知不知道,为了一时的尊严,需要多年的时间去弥补,甚至得不到的人。”这一现象的出现与当时盛行的商业、功利社会风气密切相关。由于“越来越流行的风俗”,客人看到高价的汽车、美味的食物和新鲜的衣服都是羡慕的,今天的借款人往往可以回应。如果吃粗衣,独来独往,虽然品行端正,文章华丽,人们还是会有所期待的”(注:申报1876年5月22日。)。在这样扭曲的社会氛围下,很多人被迫强调表面的虚荣。

四是打破以往消费领域的等级观念。在中国传统封建社会,有尊卑之分,等级森严,体现在消费领域。比如服装、器皿等被视为社会阶级象征的高档消费品,以前是王公、贵族、宦官才能享用的,普通人是无法染指的。如果贸然使用,会被视为擅闯,引起封建贵族的强烈不满和谴责,甚至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到了近代,由于工商业贸易的发展和观念意识的转变,消费逐渐成为大众的消费,传统的消费等级观念也被打破。消费的唯一限制就是钱,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享受。过去“商人不穿衣服,中产女子没有金珠罗绮,一个士大夫的宴席费用也不过一两千元。”现在“无论读书人能做什么,吃吃喝喝穿衣服,越错越不奇怪。”“君子不僭取,不稀奇,现在台湾的小官吏也取之。所有的东西都必须由桃花心木、楠木、梨子等制成。普通颜[饮]而乐之,海中无宝,群耻”(注:黄维、夏林根编。:近代上海方志史料选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第346页。)。尤其是在工商业相对发达的地区,这种变化更为突出。比如在沙滩上,“不穿绸缎的人几乎没有”,“女演员和妓女穿金绣的很不寻常”;出门坐轿子本来是达官贵人的特权,现在却是“不论官阶高低,必坐一程”,“有轿夫地位的人,都是轿子里的人之外的,极其可怕”。此时从消费格局来看,难辨尊卑,形成了“等威不可分,贵贱不可分”的新局面清末上海支竹词曾描述:“谁知当年的老书生,在今朝却是皇冠颠倒,士绅的家世半净?”对于这种现象,道士们大为惊恐。他们惊叹当时的社会是“万物任意潜,上海尤甚”,讽刺逾越者“制度之缺失,礼仪之无知”......以及对什么是皇冠的无知,人的傲慢,跻身士绅之列的欲望”(注:见乐正《现代上海人的社会心态》(60)。尽管道教徒强烈反对,但这种变化仍以不可阻挡的趋势继续发展。

综上所述,近代中国消费模式的变化伴随着许多消极因素,产生了各种不利影响,但另一方面,这种变化也有其积极的影响,特别是在促进工商业的进一步发展方面。众所周知,消费水平的提高与工商业的发展密切相关,二者相辅相成,互为因果,相互促进。一方面,工商业的不断发展会提高人们的消费水平,改善人们的生活条件,也会改变整个社会的消费习俗;另一方面,消费需求的迅速增加和扩大也将刺激工商业在原有基础上的进一步发展。因此,近代中国消费方式的变化需要从多方面进行客观的认识和分析。

此外,现代新商业文化的形成对人们消费模式的转变有重要影响。商品作为商业文化的载体,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影响力,对改变人们的消费习惯起着深刻的作用。在谈到近代上海的发展变化时,陈旭麓先生强调,五彩缤纷的商品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消费习惯,甚至整个固有文化。他指出:“其实并不奇怪。而是商品在改善人们的外貌,在融化中国固有的文化。”(注:陈旭麓:《论海派》,复旦大学历史系编:《中国传统文化的重新估计》,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第368页。从实际情况来看,商业文化确实促进了现代消费模式的转变。人们衣食住行的大部分变化,甚至某一时期某一款式或消费习俗的流行,都是由新商品引领的。这是商业文化的另一个重要功能和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