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美国哲学的非哲学倾向
同时,哲学家用来表达哲学思想的语言形式也发生了变化。一方面,分析哲学家使用大量的逻辑符号或公式来进行自己的分析和论证,有些哲学家直接使用自然科学来表达自己的观点。例如,在《心灵哲学》中,分析哲学家主要利用经验心理学的研究工作来说明经验材料的刺激在心理活动中所起的重要作用。这些哲学分析充满了对心理活动的经验描述。从积极的意义上来说,哲学家越来越尊重研究人脑和人类行为的心理学家和神经生理学家的意见,但从哲学的角度来看,这种对心理学材料的使用导致心灵哲学越来越成为以研究人类行为为目的的经验心理学和行为科学。另一方面,哲学史家和其他哲学家在讨论问题时,逐渐使用文学批评理论、文化人类学和政治理论中的一些概念术语,或者直接使用一些文学理论家的观点来阐述自己的观点。比如,主要盛行于文学批评理论的后现代主义被引入哲学,使得哲学家们以德里达、J-F利奥塔、g .德列泽特、e .列维纳斯等人的思想为主要研究对象,因此在讨论他们的思想时,充斥着大量模糊的概念。因为罗蒂的工作,后现代哲学在美国成为一股重要的思潮,甚至连j·鲍德里亚、f·詹姆逊、d·r·格里芬的思想都在哲学刊物上讨论过,更不用说福柯和麦金太尔(a)了,这种后现代哲学的核心理念是消解传统哲学中所谓的基础主义、逻辑中心主义和主客观、心理与物理、价值与事实的二分法,结果是消解传统哲学。
1998年《美国哲学家索引》中的统计数据显示,当年美国哲学期刊上发表的关于著名哲学家的论文数量远远多于罗素和斯特劳森,分别为55篇和123篇,而关于罗素的论文只有36篇,斯特劳森的论文只有28篇。同样,在《国际哲学季刊》1999发表的23篇论文中,4篇讨论后现代主义,3篇讨论宗教哲学,3篇讨论哲学史,2篇讨论伦理学,2篇讨论技术哲学,2篇讨论詹姆斯,2篇讨论东方哲学,其他的讨论数学哲学,美学,维特根斯坦哲学等等。这些文章的分布可以清楚地看出,即使是《国际哲学季刊》这样的美国哲学核心期刊,也把对后现代主义等在传统哲学分类中被视为另类的哲学思潮的研究放在了更重要的位置,而这些文章的讨论方式直接反映了美国哲学家写哲学而不写哲学的倾向。
而当代美国哲学的非哲学化倾向主要体现在:哲学家所讨论的问题不再局限于传统哲学形而上学所提供的范围,而是将研究视野扩展到哲学之外,特别是关注现实问题和公共事务,试图从哲学家的角度解释现实世界中提出的问题。例如,《美国哲学学会杂志》从65438期到0999期用了整整一期(6月第2期)来讨论世界经济的全球化。这种做法在哲学期刊上还是很少见的。同样,纽约州立大学出版的《哲学论坛季刊》、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的《哲学季刊》和布莱克威尔出版公司出版的《美国哲学季刊》都在1999发表了大量关于后现代主义、商业伦理、政治哲学、心理学、女性主义哲学、经济和文化的文章。因为美国哲学杂志多为季刊,一年只有四期,所以对文章选题非常严格谨慎。所以,当代美国哲学研究的基本现状,从这些杂志上发表的论文标题就可以看出来。
深入分析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与当代美国哲学家哲学观的变化密切相关,也就是说,世纪末的美国哲学家对“哲学”是什么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纽约州立大学的大卫·戈伦比亚(David Golumbia)在《哲学论坛季刊》第三期65438+1999年9月发表的文章《蒯因、德里达与哲学问题》充分反映了哲学家们在哲学观上的分歧。笔者认为蒯因是维护分析传统的代表,德里达的思想是后现代哲学的代表。按照蒯因的正统观点,科学精神中的“哲学”应该是对真理的追求,所以清晰和严格应该是哲学工作的基本要求;在德里达看来,不仅哲学、科学、真理等术语值得怀疑,精神或追求等词语也值得怀疑,因为它们往往被认为与宗教神学密切相关,而哲学与神学的这种血缘关系正是哲学或传统哲学应该被抛弃的重要原因之一。正是由于哲学观的差异,在蒯因看来,德里达根本不是哲学家,所以他在著名的“剑桥事件”中与其他18世界哲学家一起签名反对剑桥大学授予德里达荣誉学位。反对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德里达的作品“完全不符合公认的明确而严格的标准。”但是,德里达也指出,所谓“明确而严格的标准”只是在反驳蒯因等人的指控时的一种特殊的命题形式,把他的解构视为没有论证的废话显然是一种诋毁,因为论证的关键在于讨论和提问。
有趣的是,在“剑桥事件”中,德里达最终获得了剑桥大学的荣誉学位。同样,在与蒯因等人的思想论战中,他的思想似乎总是占据上风:他的追随者利用各种机会为他辩护,用各种方式证明他应该被视为一个哲学家,尤其是用伦理的方式解读德里达,希望把他的思想作为指导哲学家工作的人生指南。比如西蒙·克里切利、贝宁顿、卡普托、萨里斯、康奈尔;此外,他的对手的态度近年来也发生了变化。他们不再从哲学的角度反对德里达的思想,而是以宽容的态度把解构作为一种哲学活动,但同时又希望把这种活动与哲学语言的使用和意义的澄清区分开来。哥伦比亚甚至在文章中认为,德里达对待哲学问题的开放态度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蒯因的观点,因为他们都承认我们的语言和指称不足以被证据所确定;德里达认为哲学实践的历史性、建构性和语言性不足以通过观察来确定,而蒯因则直接预先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作者得出结论:蒯因的哲学被建构为包含了他的哲学所释放的解构能量;他的哲学体系表明,它已经系统地掌握了他的语言哲学实际上所释放的解构。因此,蒯因的工作充分体现了德里达哲学中的解构活动。"
应该说,当代美国哲学出现非哲学化倾向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哲学家对哲学本质的重新认识。如果哲学不再被视为一种“科学之王”,拥有超越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的优越地位,不再是用来构建理论体系的纯粹思辨,不再是追求语言意义的准确性和严密性的科学,那么这种哲学将更加开放,更容易容纳人们用来思考语言或讨论问题的一切活动。这种哲学可能不是一个具有理论形式的“命题”,甚至不是提出某个概念的思想。它只是对已有的理论进行批判,或者对哲学家的著作给予新的解释或阅读方法。所谓“哲学的开放性”,就是对哲学本质的理解没有限制性条件,可以对一切被视为哲学的东西提出质疑,从不同的角度或立场提出问题;同样,这种哲学开放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建立一种新的哲学理论,因为按照这种开放的精神,这样的理论是不存在的。
从历史的角度看,当代美国哲学家对哲学本质的重新思考并非偶然,这反映了一种世纪末的心理情结。19世纪末20世纪初,哲学家们也质疑哲学是什么。德国哲学家布伦塔诺在分析19世纪哲学失败的原因时指出,“不存在普遍接受的定理;哲学相继经历的全面革命;从实验上来说,不可能达到它所选择的目标;以及实际应用的不可能性”,这使得哲学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只是类似于占星术或炼金术,而不能算是一门科学。由于黑格尔哲学长期占据哲学的主导地位,再加上以心理学为基础的自然主义兴起,哲学对普通人来说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哲学家中对哲学的性质产生了新的怀疑。
随着19世纪自然科学的大发展,特别是三大定律的发现,哲学家对新世纪哲学的未来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乐观和悲观。在一些哲学家看来,自然科学的发展为哲学的转型提供了最有效的模式,因此只有遵循自然科学的模式,哲学才能最终成为科学。这种乐观态度的结果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分析哲学以及由此产生的科学和语言哲学。另一方面,一些哲学家认为,哲学和自然科学应该严格区分开来,因为它们在研究对象、目的和方法上完全不同。但是,一旦做出这种区分,哲学的未来就不像科学的发展那样乐观了,因为哲学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基础。正如Eier所指出的,“哲学缺乏自立的资本”。然而,20世纪西方哲学演化的历史向我们表明,哲学家们最终选择了使哲学科学化,即以科学为基础,用科学的方法改造哲学。但是,哲学的这种转变造成了哲学本身的迷失。20世纪末美国哲学中的非哲学倾向就是这种哲学转变的结果。
同时,当代美国哲学的非哲学化倾向与分析哲学过分强调逻辑论证、哲学命题的严密性和准确性以及哲学与科学的密切关系有直接关系。20世纪的美国哲学以分析哲学为主,分析哲学将逻辑与经验相结合,试图用逻辑分析来阐明和解决所有的哲学问题,这确实给美国实用主义带来了新的活力。来自欧洲的逻辑实证主义和实用主义相结合,产生了具有美国特色的逻辑实用主义。但是,由于分析哲学的产生和发展与逻辑学、数学和语言学的发展密切相关,随着这些学科的发展,分析哲学逐渐倾向于过分注重分析技巧,拘泥于具体的逻辑论证。比如哲学逻辑的研究已经深入到完全形式模态理论,意义的分析也进入到不同语言表达方式的不同用法的研究。这种细致的分析和研究对分析哲学来说意义重大,但对整个哲学的发展并没有起到积极的作用。相反,哲学家们担心哲学失去了自己的特殊性。事实上,当代美国哲学中的非哲学倾向,在一定程度上是对日益技术化的分析哲学的反叛。由于这种反叛,一种新的实用主义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