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军的纪念文章
李向平
我轻轻地弹了一首《千风之歌》纪念逝者,让这首歌的旋律陪伴我完成这篇散文。对于悄然离开这个喧嚣世界的范军先生,《千风之歌》最能表达我的怀念。我仿佛听到他说:“请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里,我没有睡着,我是一首永无休止的歌……”
每天忙着不知道的事情,好像失去了某种心痛很久。是6月65438+10月15的下午,我得知了范老师去世的消息。同事发来的短信让我一时心不在焉,说不出话来。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死”。他只是化作了一千缕清风,化作了冬日里照耀在雪地上的阳光,化作了一只清晨盘旋拍动翅膀的小鸟,如千风之歌所唱,却依然抑制不住自己无尽的孤独。
范军先生,祖籍浙江镇海,1930年2月生于上海。就年龄而言,他是我的父亲。他的人生经历应该是那一代人独有的两栖特征吧?他很少写自己在上海的中小学生活,对一个人一生的性格和职业选择有着重要影响的青春期经历,也因为他的“沉默”而几乎淹没在他私人历史的静海中。唯一可以猜测的是,他就读的上海梅隆中学是英国基督教伦敦会创办的一所教会男校,其校长沈提兰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将这所中学打造成民主革命的教育基地,庇护地下活动,培养了许多红色人才。范军先生的个性兴趣一定是在梅隆中学自由空气的影响下逐渐形成的。然而,这个战争和社会动荡与变革的时代,只是在他窥视了一段时间后才结束。他飞扬的青春很快见证了另一个时代的诞生。1949年9月,他带着在梅隆中学接受的最早的现代民主教育的洗礼,考入北京大学。大学四年,在我内心深处播下的五四新文化启蒙的种子,从此和他一起在北京生根发芽。这恐怕也是他从65438到0953在文学院工作后,一直选择做现代文学研究的原因。
当我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遇见范军先生时,他已经在文学研究所工作了近30年。经历过反右、文革风暴等各种政治运动的范老师,并没有我表面上想象的那么浪漫。相反,他似乎不苟言笑。那时候我刚到文学院读硕士。我的老师贺喜来和杜书瀛经常提到三个人的名字。一位是何其芳先生,他象征着文学院严谨治学的传统;第一,栾勋先生,他讲的中国古典美学散发着野草的生命力,似乎到了经济援助的时候,退了就可以救了;第三位是范军老师,老师反复强调范军的严肃性,说即使在小型会议上发言,也会用密密麻麻的材料写提纲,一定要好好学习这种精神。当时我没有去听范老师的课,但是他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指的是一种深思熟虑的、敏锐的学习风格。后来,我随汤涛先生学医,在现代化的房间里见到了仰慕已久的范军先生。记得刚认识的时候,他不让我们叫他“老师”,而是直呼其名。我们不习惯。他依次称我们为“老师”。看到年轻人尴尬的样子,他笑得像个孩子。其实他的生活中不乏浪漫和幽默。他的本性是自发的,纯洁的,厌倦了世俗的奢靡和虚名。然而这些往往隐藏在他看似不苟言笑的严肃中。
范老师自述,“为人假正经,做事习惯繁琐,常常犹豫不决,带着疑问写文章,总是没完没了地反复和拖延”(《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论》序言),这种自省大概可以从他对每一篇文章孜孜不倦的修改中得到印证——几乎所有收录到他文集的文章,都留下了他反复修改成稿的痕迹,有的修改了十年甚至更久。从写稿到修改稿,已经五年了。在这个一切都是速度和争夺话题和资源的时代,范老师的方法显然慢得离谱,而且“不合时宜”。不像那些别出心裁、写千言万语的枪手,他什么都看得很轻松,什么都“举得很轻松”。相反,他似乎“很容易提起”,这在一些人看来。
了解范军先生的人都知道,他的严肃和纯粹近乎“迂腐”。他每年帮别人看文章的时间几乎比自己写文章的时间还多。不管是同事还是研究生,只要有文章发给他,他都会不厌其烦地看一遍又一遍,然后写出自己的见解。文学评论遇到一些“难搞的稿子”,也是发给他审阅。他的学术判断往往是在大量阅读和深思熟虑后谨慎做出的。范老师知道,学习是世界上的公共工具。他常常把思想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向他求教的人,好让别人写文章。一旦别人的成果发表了,他就不再在上面写文章了。
曾有同事惋惜他因为早期参加“中国现代文学史”集体项目而耽误了个人研究。然而,正如一个蛤蜊病了一样,他从自己撰写现代文学史的经历中,深刻感受到中国社会由近代向当代的转型对现代文学学科的建立和演变所产生的巨大影响,挖掘出现代文学在“历史”、“思想”、“理论”研究中的学术价值。他把写年度学术总结文章这种最枯燥的工作,变成了一场学术智慧暗藏的学术史大扫除。他甘愿做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清道夫”,清理几十年积累的精神和学术“奥吉阿斯牛圈”。正是从80年代初,他在这些类似学术史或学科发展史的文章中找到了自己的语言。
他没有什么伟大的作品,但他的学术贡献体现在他的慢工出细活。他把1979之后重新开始的现代文学学科建设,从一种不自觉的喧嚣状态,变成了一种自觉的学术方向。通过对尧尧、汤涛先生等现代文学研究专家的个案研究,他开创了反思性和批判性的现代文学“个案研究”;他借助作家研究(如理解老舍)回到历史现场,以其丰富的艺术感受力和历史研究的洞察力,重新诠释了五四启蒙、旧文化批判和新文化建设这三个核心问题对当代的意义。在他简单朴素的话语下,从米隆中学开始就存在的那一代人的激情正在涌动。
在《理解老舍》一文的结尾,他引用了英国作家狄更斯在《双城记》中关于“时代”的论述来展示社会生活的复杂性和矛盾性,引用了马克思在《评普鲁士最近的审查令》中关于自由和个性的论述来展示精神生活的广阔天地和自由。他写道:
“如果我们能像狄更斯那样理解社会现实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像马克思那样尊重精神劳动的多样性和独创性,学会接受、欣赏和珍惜‘太阳底下每一滴露珠都闪耀着无尽的色彩’,我们就会超越我们在某些历史阶段所看到的沉重偏见,对作家有一个‘更公正的理解和更科学的评价’(参见范军)这是他从文学史研究中得到的深刻启示。
明儒案中黄宗羲的《义案》写道,刘不畏强权,逆世俗而行,多次以仁义之论训诫万历,被万历称为“迂腐”。有些学长谈起此事,认为刘的“迂腐”是罕见的。范军先生的诚实、孤独和纯洁有时似乎是“迂腐的”。但在当今世界,“说到功利,能做到就很难‘迂腐’了。这就是我每次想起范老师都感到温暖和敬畏的原因。
愿老师像“千缕清风”、“夜空中璀璨的星星”,让夜晚不再寂寞!
北京2011 1 19。
(注:作者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范军:一个真实的神话
魏健
死者档案
姓名:范军年龄:81出生地:浙江镇海生前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
范军先生去世了。
这位新中国培养的学者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中国现代文学已有50多年。退休后被中国社会科学院授予“社会科学学部荣誉委员”,享有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的最高学术荣誉。然而,按照流行的“专家”标准,范军先生连一个中等“人才”都算不上。他没有奖项,没有科研项目申请,没有学术专著(只有论文等)。),发表的论文也很少。然而,读过范军论文的人几乎总是受到称赞。
1986年春天,在全国老舍研讨会上,范军先生宣读他亲笔写的论文《理解老舍》,全场鸦雀无声。很多与会者和我都很抱歉我们记不住了,问他什么时候能看到稿子。他似乎很苦恼,说:“写得不好,但需要改正。”等了一年,两年...十年了!这篇论文刚刚正式发表。我们都在赞美十年磨一剑的杰作。但是范军仍然不满足,直到2001,他又做了一次大的修改。这是范军众多“神话”之一:一篇论文在15被修改!
范军的第二个神话:不当导师。我国刚建立学位制度时,范军先生可以当博士生导师,但他拒绝申请,甚至连硕士生导师都坚决不当,直到退休。熟悉范军的人都知道,他并不谦虚,也不想摆脱当导师的疲劳。他想做事,但不想出名。他自告奋勇辅导了很多别人的硕士生和博士生,年复一年。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后辈都接受过他的悉心指点。二十多年了,我们私人弟子想请他吃饭,他一次都没答应。
范军还有一个更神圣的“神话”。
2000年,一则消息在同行中不胫而走:一位匿名人士出资1万元设立“尧尧学术奖”。我们都想知道这个神秘人物是谁。许多人猜测她是已故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尧尧教授的女儿。
两年后,范军先生的《理解老舍》以最高票入选首届“尧尧学术奖”候选论文名单。范军拒绝接受他的辞呈,但法官们坚持发表评论。
在争论的时候,一个内部人士泄露了范军是投资者!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有人说:范军以他的名义捐款,足以让我们感动!另外,用老师的名字,也不让我说!演讲者的声音哽咽了。我不知道范军后来捐了654.38+0万元给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设立“勤奋英语研究奖”,也没让别人知道捐款人是谁。
范军先生帮助穷人的快乐也是一个值得每个人称赞的话题。他出门不需要打车,直到80岁还是坐公交。我只见过他的三件衣服:蓝色涤纶中山装,白色衬衫,晚年灰色夹克。范军先生捐赠的200万元几乎包括了他继承的全部家产。他省吃俭用,但是把所有的研究都用来奖励别人。
无论顺境还是逆境,范军都能做到“独善其身”和“帮助世界”。后者意味着他的研究成果往往与国家知识有关。1953以来,参与协调国家文学研究宏观战略。1978之后,他一直从战略的高度思考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并亲自策划、组织和领导这项事业长达20多年。可惜,这个胸中有“世界”的学术带头人,没有家,一辈子也没结过婚。除了学习,他没有多少爱好。我们主要在学术会议上见到他。会后,游客中再也看不到范军了。我们常常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急着回家。那个家庭永远只有一个人,无数本书。
每个人都在歌颂范军先生的“神话”,仿佛他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领域里一个感人的中国人物。他打动我们的,首先是他人格的高尚,以及背后的自我牺牲。在生活中,他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严格到近乎苛求。比如我在想,有多少人在乎他为什么不结婚?他几乎没有回答。据范军的弟弟说,他没有结婚是因为他害怕自己的苛刻会让别人无法忍受。多少年后,我才知道范军先生对自己有多严格:做不了好丈夫,就不是;如果你不能成为一个好父亲,你就不是;如果你不能成为一个好的导师,你就不应该成为...
范军先生去世的那天我在北京。会后不久,我听说范军先生病危,急忙赶到北京医院的病床前。他闭着眼睛,听不到我的声音。我从他那里得到的唯一信息就是我的体温极高。他周围的亲戚朋友告诉我关于范军的日常生活。
特别是,我听到他们说范军先生前天获救时痛得发抖。此时的范军先生在我的眼前变得更加真实和平凡,成为了和我们一样的骨肉,却在人格上超越了众生,创造了一个高不可攀的神话。
范军先生高不可攀,但并非遥不可及。他不是一直说实话吗?你不总是把事业和他人放在第一位吗?不就是占大众便宜吗?不就是不是导师吗?不就是每篇文章都认真写吗?.....然而,这些看似简单的事情,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这就是范军先生:他尽一切可能去做普通人应该做的、可以做的和没有做的事情。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把人应该做的事情当成了一种信仰,并坚持下去。一件普通人认为应该做的事情,一旦需要做出牺牲,就不会去做。范军先生真的做了他认为应该做的事,不管他做出多大的牺牲。这样的信仰,普通人相信一时,但范军先生可以相信一辈子。为此,他放弃了那么多人类的享乐,但他的人格却是完美的。他用自己追求大爱、正义、真实、完美的一生,展现了人性的光芒和人的尊严!
范军先生遗体告别的那天,我写了一副对联献给他在天之灵:
没有妻子,没有家产,没有专著,没有入室弟子,他一个人在读书,不爱所有的普通人。
有大爱,有恒心,有洞见,世间有千千万万献身殉道,只防众生的私塾学生。
(本文来源:大众网-齐鲁晚报)
(备注:作者现任山东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语言文学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山东省首批齐鲁文化人才、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副院长、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理事、中国郭沫若研究会副会长、山东省中国现代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