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论文
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语言文化热的影响下,汉字文化研究逐渐形成热潮,一批中青年学者纷纷著书立说,对汉字文化研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研究仍然缺乏深度,大多是对一些个别人物所反映的文化现象的孤立描述,一些作品在具体操作中也经常出现各种错误,缺乏必要的科学性。问题的关键在于汉字文化研究的理论探讨还很贫乏,没有建立起完整的理论框架。一些重要的基本理论问题,如汉字文化概念的界定、汉字与文化关系的解释、汉字文化功能的度量等,还存在许多模糊认识。因此,加快理论建设是汉字文化研究的一项紧迫任务。
一、“汉字文化”的定义
正确界定“汉字文化”的概念,科学解释汉字与文化的关系,是汉字文化理论要解决的根本问题。
目前,人们对“汉字文化”概念的界定,从不同角度揭示了汉字文化的一些特征,但整体研究不够,挖掘不太深,概括不太全面。我们认为,“汉字文化”的定义应该着眼于宏观和微观两个角度。宏观汉字文化是指汉字起源、演变、构形的基本规律所体现的文化内涵;微观汉字文化是指汉字本身所承载的,通过结构反映出来的各种文化信息。宏观汉字文化是以微观汉字文化为基础的。因此,在研究步骤上,要从微观入手,逐步积累材料,总结规律,再上升到宏观研究。但是,微观研究不是孤立地分析单个汉字,而是研究整个汉字系统,着眼于宏观背景,以宏观研究为最终目的。无论是宏观的汉字文化研究,还是微观的汉字文化研究,都要以汉字为中心,以汉字自身的因素为根本出发点,而不是没有汉字就把不属于汉字的东西拖进来。
要科学地解释汉字与文化的关系,首先要了解汉字与文化各自的本质。就汉字而言,它是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系统,它的出现主要是为了满足有声语言的不足。对此,清代陈历曾作过精彩的描述:“盖天下之物大众,人日见之,则感兴趣;想实现就有发言权。意,象物而构成人也;声音,喜欢意义和构成。声音不能在不同的地方传播,而是停留在不同的时代,所以书就是文字。作家,所以是意音之迹。”【1】(P8)意义是抽象的,感觉器官无法感知;声音在垂直方向上是丢失的,只能作用于听觉器官,不能作用于视觉器官。虽然可以成为意义的象征,但在科技落后的古代,无法传递到不同的地方,停留在不同的时代。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迫切需要在更广阔的时空范围内交流思想。这种需求促成了书写符号的诞生。汉字作为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以一种特殊的符号物化了汉语的意义和声音,从而拓展了汉语的交际功能。可见,汉字最根本的功能是记录汉语,是否与汉语文字对应是判断一个符号是否为汉字的决定性条件。汉语是各种社会文化的载体。汉字记录汉语,所以和文化有关。就文化而言,由于社会文化的复杂性,“文化”这一概念的界定成了一个难题,有数百种不同的学说。有人认为文化专指人类的精神活动,有人认为文化包括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还有人认为文化指人类社会的一切活动。我们倾向于17世纪德国法学家普芬多夫的观点。在他看来,文化是人的活动所创造的事物和依赖于人和社会生活的事物的总和。它是不断发展和完善人的社会生活的物质和精神要素的总和。按照这个定义,汉字也是一种文化现象,是整个社会文化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汉字”和“文化”这两个概念,应该是上下位的种属关系。但在社会文化结构中,汉字的结构成分必然与其他成分相关联,所以汉字与文化的关系不仅是汉字与整个文化系统的关系,也是汉字与整个文化系统中除汉字以外的其他文化要素的关系。关于这一点,王宁先生曾作过明确的辩证:“‘汉字与文化’这一命题,实际上属于文化项之间相互关系的范畴,具体地说,是指汉字这一文化项与其他文化项之间的关系。文化项目是相互关联的。在研究它们的关系时,一般要得到一个核心项,把与之相关的其他文化项作为该核心项的环境。换句话说,要把核心项放在其他文化项组成的巨系统的中心,来探讨它在这个巨系统中的生存关系。这样,‘汉字与文化’命题就是把汉字作为核心项来探讨它与其他文化项的关系。”[2](P78)很多学者在谈到汉字与文化的关系时,总是简单地将“汉字”与“文化”这两个概念对应起来,让人觉得汉字似乎是独立于文化之外的。把“汉字”和“文化”割裂开来是不可取的。
汉字在整个文化体系中的地位非常特殊。它不仅是各种文化项目之一,也是书写和表达其他文化项目的载体。它通过记录语言中的词语,保存了词语意义所反映的各种文化信息,从而与其他文化项目建立了非常密切的关系。汉字的悠久历史和跨代特征使其具有巨大的文化和考古价值,成为研究历史文化及其变迁的重要依据。汉字与文化的这种密切关系,使它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相互印证的关系。人们不仅可以从汉字的角度研究文化,还可以挖掘出汉字的起源、演变、构形等各种规律所蕴含的整体文化特征和具体文化信息。还可以从文化的角度研究汉字,探讨其他文化项对汉字本身发展规律的影响。从古至今,汉字始终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独特的表意性,从不切断与文化的联系,这使得汉字文化的研究适用于所有的历史阶段。因此,汉字文化研究不仅在理论上是合理的,在实践上也是可行的。
二、“汉字文化”与“中国文化”的区别
在汉字文化研究领域,一些人往往混淆“汉字文化”和“中国文化”这两个基本概念,把用汉语表达的文化内涵当作汉字文化现象来研究,从而影响了汉字文化研究的科学性。
其实,“汉字文化”和“中华文化”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有着不同的内涵。虽然汉字和汉语都是文化的载体,但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就其构成要素而言,语言只有音、义两个要素,而文字有形、音、义三个要素。汉字的语音和语义元素继承自汉语,而物理元素则是汉语独有的。字形虽然与音义相关,但有自己独立的功能和价值,有自己的结构规则和体系。这就决定了汉字不仅与汉语关系密切,而且与汉语有着本质的区别。汉字与文化的关系,一方面以汉语为中介,即通过记录汉语成为文化的载体;另一方面,由于汉字的特殊性,汉字具有汉语所没有的文化功能。汉字是表意文字,尤其是早期汉字,形体与记录的事物有着密切的关系。人们可以从字形中窥探到与自己记忆的事物相关的文化信息。这些文化信息有的可以通过词义反映出来,有的则不能通过词义反映出来。从主观上讲,汉字构形的主要目的是记录汉语中的文字,其表意特征是建立字形与意义联系的一种手段和方式。换句话说,人的表意构词法的主要目的是根据字形来认识字,而不是根据字形来认识事物。但从客观结果来看,汉字的表意构形不仅记录了文字,还记录了文字之外的其他信息。如甲骨文中的“王”字,不仅记载了“王”二字,还以其形似斧头的形状告诉人们,古代统治者以武力统治世界。由于缺乏古代文献,我们无法从“王”本身的含义中得到这一信息。在造字之初,古人并没有有意识地将这些信息保存在字形中,但由于当时的统治者必须拥有武器,人们看到武器很容易与拥有武器的人联系在一起,所以他们以武器的形状作为字形来记录“王”字,以便在字形和含义之间建立明确的联系。后来统治者的形象变了,“王”的含义也变了。人们无法通过“王”本身的含义来了解古代统治者的特点,“王”字形成为古代统治者形象的历史见证,具有非常重要的文化和考古价值。可见,汉字的文化功能其实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来源于汉语中的文字,二是来源于汉字的形体。前者是中国文化功能在汉字中的物化,与中国文化不谋而合,所以仍属于中国文化的范畴。后者是汉字本身特有的,所以是真正的汉字文化。
在具体研究中,很多人把中国文化贴上汉字文化的标签,把很多属于词汇范畴的现象归结到汉字上。比如,在一篇题为《汉字文化研究》的文章中,有人用《说文》中“牛”和“马”两个以上的字来证明中国在古代经历过畜牧时代。且不说这个证明的实用价值,仅从理论上来说,就有把汉字文化和中国文化混为一谈的倾向。“牛”和“马”这两个部分的词比较多,只能反映出当时的语言中有很多与牛、马有关的词。况且汉字的字形本身并不能提供更多的文化信息。因此,对“牛”、“马”等词所反映的文化现象的研究只能视为词汇文化问题,而不能视为汉字文化问题。如果把一切属于字义的东西都归于汉字,汉字的文化功能确实是包罗万象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任何文字都记录了它的意义,那么它也必然记录了它的文化。那么,汉字和其他文字有什么区别呢?我们研究汉字的文化功能,必须从汉字的特殊构形入手。这样才能发现汉字文化的本质特征。
第三,汉字文化功能的测量
不准确地把握汉字的文化功能,甚至随意夸大汉字的文化功能,是汉字文化研究中的一个严重问题。受汉字优越论的影响,很多学者把汉字夸得神乎其神,说“汉字是一串奇怪的密码”,“是古代社会的活化石”,“每一个汉字都成了某种文化的镜像”。这些说法显然与汉字文化功能的实测不符。
虽然汉字与文化之间存在着相互证明关系,但这种相互证明关系并不完全等同。总的来说,文化证明汉字的作用大于汉字证明文化的作用,因为汉字毕竟是记录语言的符号,是历史积淀的产物。虽然汉字与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但它并不具备详细描述文化的功能,也不具备最终确认文化的功能,更不具备确认文化所属时代的功能。这就要求我们对汉字文化功能的有限性有清醒的认识,准确把握汉字文化功能的度量,不能随意夸大。在这方面,王宁等人的《说文解字与中国古代文化》可谓成功典范。书的序言中明确写道:“汉字所储存的文化信息,只能从每个字的构形——一小方寸、简化的线条和笔画、字与字之间的关系中获得,所以是有限的。如果我们夸大其词,从自己的主观臆测出发,就会做出很多玄妙而广泛的新事物,其实很难让人信服。[3](P2)
汉字创造的最初目的是记录语言,而不是详细描述文化。汉字字形所体现的除了意义以外的其他文化信息只是汉字创造的副产品。如果把这个副产品提升到它的主要功能,就会导致对汉字本质的误解。受夸大汉字文化功能观念的影响,一些学者不能正确定位汉字,不能正确对待汉字与文化的关系。他们不把汉字当作记录汉语的工具,而是当作考证和文化确认的灵丹妙药,试图通过汉字的配置来建构整个中国古代文化史。于是,他们肆意夸大汉字的文化功能,牵强附会地将原本的汉字构形与文化现象联系起来。比如有人说,“它的存在无疑是一个活化石,使我们能够通过文字的静态形式步入古人动态的文化意识,揭示文字中蕴含的深刻的政治、经济、宗教、艺术观念,以及古人的行为方式、价值观念和认识事物的方式。汉字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是中国文化的脊梁。”[4](P15)作者把汉字比作中华民族文化的“活化石”和“脊梁”,说它是中华民族文化的“象征”。似乎中华民族文化的方方面面都能在汉字的造型中找到,这无疑是对汉字文化功能的夸大。我们认为,汉字构形中确实有大量关于古代社会情况的文化信息,但汉字并不具备详细描述文化的功能,对文化的反映也是有限的,不全面的。所以,仅凭汉字构形是无法确认文化的,更不用说构建一个古老的文化体系了。
汉字构形系统是历史积淀的产物,是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而逐渐形成的,这就决定了它必然具有很强的历史层次。而当汉字积累成一个完整的配置体系时,这种历史层级已经深深地隐藏在整个配置体系的背后,难以甚至无法考察,所以无法用汉字来确认文化所属的时代。汉字构形中包含的一些文化现象应属于哪个历史层面,很难得出明确的结论。这就要求我们在用汉字研究文化时要谨慎,尽可能排除主观性,在汉字构形和文化现象之间建立客观真实的联系。有些人不明白这一点,却不顾时代水平,笼统地研究汉字的文化功能,结果只能得出错误的结论。比如,有人根据女性出词多的事实,认为“从汉字字形可以充分证明男女地位的不平等”。《说文》女部下有258个字,说明早期女性的社会地位比较高。" [5];还有人认为“女部大量贬义词反映了古代社会女性地位低下,受到歧视和侮辱”[6];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同的结论?问题的关键在于“说文女部”这几个字的复杂性,永远不可能同时产生,所以也不可能反映某个时代的社会观念。无法考察哪些汉字起源于母系社会,哪些汉字起源于父系社会。所以既不能证明“更早”女性的社会地位高,也不能证明“古代”社会女性的社会地位低。《从女性偏旁看古代女性尊卑地位的演变》一文[7]试图通过女性部位来描述古代女性地位的演变历史。笔者认为,从商代到西周,中国古代女性在母系氏族公社中的地位是极高的,这一演变过程可以在汉字的构形中找到。作者看似胸有成竹,哪个词来源于哪个时代,反映了哪个时代的文化现象,但实际上他在证明母系氏族公社中女性地位高的时候,用的是商代的甲骨文;在证明商朝是妇女地位的过渡时期时,仍然使用甲骨文;甚至在证明西周妇女地位低下时,还在使用甲骨文中已经产生的例字。那么,哪些甲骨文反映了母系氏族公社的现象,哪些甲骨文反映了商代的现象,哪些甲骨文提前反映了西周的现象呢?这种历史观的缺失恐怕值得商榷。
汉字是一个符号系统,每个汉字的存在都受到系统的制约。它不仅在某些方面与其他角色相关,而且在不同的配置中也与其他角色不同。联系和区别是每个汉字存在的两个必要条件,也是汉字符号的本质内涵。汉字符号的系统性特征要求我们在分析汉字构形时必须从系统性原则出发,而不能孤立地分析单个汉字。受夸大汉字文化功能观念的影响,一些学者总是戴着有色眼镜来审视汉字的字形,习惯于为字形中的某种文化现象寻求印证。比如,有人认为甲骨文“母亲”中的两个指示符号象征着“乳房非常发达”,并在此基础上论证原始社会存在女性生殖崇拜。[8]我们认为这个论点很牵强。起初,汉字是用象形法创造的,象形法是为了突出事物的显著特征。只有这样才能区分相似的东西。比如“牛”和“羊”这两个字的构形,突出了角和角向上向下弯曲的特点,从而使人物的形状有了明显的区别。“母”字之所以从其他字中脱颖而出,是因为它不同于其他字,因为“女”字所代表的母与“妇”字所代表的女在外形上很难区分,除了母的乳房比一般女性更发达之外,其他特征很难在字形中体现出来。因此,古人在“女”字上加了两个代表乳房的点作为“母”,这种构形既保持了与“女”字的联系,又体现了与“女”字的区别。很明显,是为了满足汉字构形系统性特征的需要,而不是为了表达什么生殖崇拜。可见,汉字是一个严格系统的符号系统,每个汉字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受到整个系统的制约。所以,我们不能为了一时的方便而随意说词,否则会导致严重的后果,给读者带来困惑。
总之,“汉字文化必须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不能违背汉字的发展规律,也不能违背文化的发展规律。汉字文化学是一门科学,不是幻想,更不是个人毫无根据的联想和臆测。”[9]汉字构形确实包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在文化研究中有很大的参考价值。但我们在研究汉字文化时,必须以科学理论为指导,谨慎操作,树立正确的汉字文化观,准确把握汉字文化功能的度量,理性分析汉字的构形;要明确汉字文化研究的目的,汉字文化研究要解决的问题和能解决什么问题,正确理解汉字文化方法的适用对象,避免出于时尚心理的任意滥用。只有这样,汉字的文化功能才能得到正确体现。然而,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既需要扎实的汉字知识,又需要较高的文化素养,两者缺一不可。
希望对你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