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篇900字的议论文,题目是要忘记或不要忘记的事情。
在分工越来越细的今天,人们很容易被职业定型。在职业精神的重压下,极难见到古代见多识广的“儒生”或中世纪、西方擅长不同领域的“文艺复兴人”。当然,“专精”没有错。对社会来说,每个成员的专业化是整体进步的基础;但就一个“人”而言,过多的努力和知识集中在一个地方,往往会导致视野变得狭窄,心智越来越模糊,与他人、社会乃至天地产生隔阂。
周志文当然有工作上的专业,但要归入某个头衔并不容易。他从教多年,无疑是个经济学家。他经常在报纸媒体上发表作品,有小说、评论、杂文几种,当然也有文人的资格;他对音乐和绘画也有很深的见解,很早就为报纸写艺术评论。然而,作为一个学者,周志文并不关心各种奖项的表现,他不站在山上或争夺领土。作为作家,他很少谈自己的作品,更不用说“打字本”了。一旦稿件发表,他就完全放手,让作品自己去接触读者,从不介绍。这些行为和一般的学者、作家是不一样的。所以,要确立他的身份,还不如用传统的“书生”来解释。今天习惯用“知识分子”来定义传统的“学者”概念,但毕竟不尽相同。传统文人除了学识渊博,总能写出一手好字,对音乐艺术有一定的鉴赏能力,有文学表现。一个读书人除了要有才能和知识,更重要的是必须是一个有理想有原则的人,也就是孟子所说的“有志气”。但是,如果有理想,担心的时候难免会担心人民。坚持原则必然会遇到很多挫折;当然,高尚抱负的结果是,吃饱肚子是不合适的...这些现象很可能在周志文发现。
“担心时间”可能是中国学者最常见的情绪。他们对世界有极大的热情,以国家的团结和人民的苦乐为己任,所以总是以安全和混乱为重。他们目光锐利,看到很多危险的根源和隐藏的罪恶,难免先天下之忧而忧,却没有解决问题、纠正弊端的力量和潜力;即使他们想澄清这个世界,但因为容易退缩而不愿意参与权力斗争,而拥有权力的人也可能不愿意听他们说或者根本不了解他们,所以他们只能把这些忧虑变成文字作品,希望有一天能被注意到。从《易》作者的焦虑到黄宗羲在时对未来的“待访”,都是这个道理。周志文的写作像一个人,他是安静的。他从不使用贾谊的“天下大事,堪比哭或泣者”的煽情话语,但仍能时常看到他对时事、对世界的忧虑。
但是,烦恼从来就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也不可能家喻户晓。就算苦,也还是很少有人理会。这样,怎么才能不孤独呢?周志文的散文,从风格到内容,几乎都能感受到孤独。这种孤独大多来自于周志文的标新立异,不是标新立异,而是品味过于精致奢华,喝茶,音乐,思考。认认真真的品味是文化升级的必然现象,但在一个粗糙的时代,讲究品味是违背习俗和时代的。我们习惯于把价值托付给价格,把美感赋予时尚。至于对与错,我们选择一个群体避难,就像中世纪加入庄园的农民,放弃作为人的自由,换取心理上的安全感。习惯了KTV的耳朵,怎么能分辨出表演者手指下的表情?一个喜欢声光影像的眼睛怎么判断一幅画中简单的线条?政商广告过度刺激后如何察觉微妙细腻的感情?精致超越时尚,我们既没能力也没兴趣。在那个全世界都在和巴丽人唱反调的时代,周志文还是不愿意说一些大家都不理解的话,所以他的书从来没有上过畅销书排行榜,他的观点也从来没有被大多数人接受过。大多数人甚至不在乎他说了什么,所以他的孤独是必然的。
这种人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是每个时代的常态,当然不是从周志文开始。《论语》中最能看出圣门气象的“沐浴释风”一章,源于孔子对鲁兹、曾雍等学生的问答。原文是这样的:“如果有一天我长大了,我就不拿了!朱泽说:‘我不知道!’如果你认识我,何必呢?不要以为我比你大一点点(也不敢直言)。你平日里经常说‘没人认识我’。如果有人认识你,愿意用你,你会怎么做?在这里,“如果你活着,你就说‘我不知道’!”形象地刻画了孔子弟子对此一无所知的不甘。鲁兹等人不是为了世界,但他们并不孤独;虽然不甘心,但并不难过,因为身边有孔子这样的老师,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然而后来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最典型的就是屈原。整本《屈赋》几乎充满了呐喊时不听话、不可理解的痛苦。
于是,“寻知音”成了千古以来知识分子的* * *腔调,童年时代博雅独琴的故事被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引用;但知己难逢。很难找到并得到它吗?所以孤独的人只能瞄准其他未知的空间,比如屈原的《上下求索》;或者寄托在遥远的未来,如司马迁的“后为圣人。”在这些灵魂伴侣的背后,隐藏着无数颗孤独的心。
事实上,伴随着世人一无所知、知音难求的悲哀,很容易提出另一个文学主题:乡愁。怀旧在传统诗词歌赋中数不胜数。所谓乡愁,自然是生长环境的故乡,但中国的乡愁作品远不止这个层面。乡愁是因为人在异乡;而“异乡”不仅仅是地理坐标上的意义,更是心灵中的存在感。所谓“异乡人”,表面上当然是指独自生活在异乡的人,但更多时候,“异乡人”是主观心态形成的。无论我在家乡的哪个地方,还是在异乡,只要身边没有知音和认识我的人,那么这个环境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的“异乡”——思想无法理解,感情无法相交,甚至语言无法交流的异乡。
既然想家,难免会对家乡和异乡做一些比较。通常,你会把自己心目中的家乡写得平和美好,而异乡则是安静阴郁。比如王灿上楼时看到的异乡荆州,是“风萧瑟繁华,天惨无色...袁野没人管,也没兴趣招老公。”以风景写情怀,对比生在异乡的孤独与悲哀。当然,周志文是灵魂的故乡。伟大的音乐艺术和作品中人物的精彩故事,都显示了作者家乡的活力和丰富。但有趣的是,周志文的作品中几乎没有“异乡”感。即使在布拉格这块更加陌生的土地上,我似乎也没有看到周志文的陌生感。布拉格的一年并非没有萧条,但主基调是我徜徉在布拉格建筑音乐的炫目文化史中,感受到“我在此乐,不思蜀”。因此,尽管周志文的散文总是孤独的,总是向往他的家乡,但他看不到多少他对异乡——现实环境——的怨恨和愤怒。
周志文对现存环境的感受呈现出逐渐平和的趋势。在《三个贝多芬》( 1995)中,周志文对现状和文化的不满不时可见一斑。后来就很难再看到这样的谴责语气了。这并不是说从此以后,文章开始是“未央歌”,周志文还是直视人性的阴暗面。但他不再对社会和个人的种种不厚道进行批判和批评,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同情,甚至是真诚的忏悔。即使是造成巨大灾难的纳粹和文革,也是用内心的自省和劝诫代替了外界的指责。
有了一个美好的精神家园,要超脱现实,不抱怨,并以此为乐,是相当困难的。周志文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他特别能欣赏或同情别人,不管是伟人还是微不足道的普通人。他的同情不是出于一种支配地位对怜悯的滥用,而是“他也是人子”,这就把他放在了“人”的地位上。从这个角度来说,无论是卑微的小人物还是小人,都有人性的一面,既脆弱又善良。因为这种同情,周志文特别能看到一些被我们忽略的人。
钱宾司先生说,我们国家的历史特别关注一些“没有业绩的人”。所谓“面无表情的人”,就是那个人在当前的政治和社会中没有做出什么作为,比如、颜渊,对春秋时期殷、周、丁格的兴衰没有贡献,甚至关联不大。如果以历史事件的记载为标准,就没有资格进入史书。但是司马迁把它们写进了史记。此案一开,随之而来的《二十五史》也为这些“面无表情的人”创造了另一个传记。为什么历史学家会特别关注这些人?没有别的原因,因为社会的混乱,人民的苦难,单靠政治经济手段是解决不了的。政治经济军事最多只能满足人类的动物生存(而这种生存包含了更多的不稳定性),而这些面无表情的人反而能指出向上的道路,说明除了动物,我们更有可能生存。
在周志文的散文中,他也喜欢写“没有表演的人”,比如我们平时不太注意的小人物,庞大的交响乐团(长笛)中专注于伴奏位置的长笛手;在舞台上,把目光投向巨星背后的舞者(配角);在社会上,我们不讨论政商名人,而是写巷子里的算命先生,公园里的老人,地下摊贩,出租车司机,甚至还有植物,鸟兽。我们也写洋槐、野姜花,甚至野菜如猫、马齿苋,无论松、柏、竹、菊等传统诗词的千年主角,还是通俗的玫瑰、兰花。即使你写的是行销世界各地的富贵牡丹和郁金香,也一定要丢掉人们精心培育的民族色彩,以意味深长的方式强调原生和野生的美。不是因为五四的影响,而是因为我真正从小人物身上看到了什么。比如理发的女人(皮匠和理发师)身上可以看到天使,乞丐(布施)身上可以看到赎罪。
“配角”说:“我越来越关注主轴之外可能发生的故事。其间,曾经是配角的人往往演主角。”这和年鉴学派的观点颇为相似。年鉴学派认为,历史不应该以英雄人物为中心,而应该长期关注一些东西,比如社会制度和时代心态,甚至气候和地理,因为真正决定历史事件的是这种自然环境、制度文化和老百姓的思想。当然,周志文不是年鉴学派,但这些面无表情的人在他的作品中的朴素而普通的表情,却是许多历史事件的源头。
但是周志文并不完全悲观。另一篇文章《警告》记录了与光头党的遭遇。光头党起源于德国,可以看作是纳粹种族意识的残余。因为经济因素或者某种情绪,他们总是通过仇视或者攻击外国人来发泄自己的无名怒火。当他在布拉格时,他的朋友警告他要小心这些当地的“民族主义者”。结果,周志文遇到的光头党们晒着太阳,拿香蕉逗孩子。周志文的结论是:“一个在暖阳下吃甜香蕉的人,一个爱逗孩子的‘民族主义者’,绝不会对其他种族做出仇恨或暴力的事情!”虽然周志文作品中的普通人有着无知、冷漠等各种缺点,但只要受到美的感召,人性中温暖善良的一面还是会出现的。
王尔德说:“在惠斯勒的画出现之前,伦敦没有雾。”虽然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物理存在的,但我们可能看不到。只有通过一定的概念,才能看到各种现象,理解其意义。换句话说,在我们看到一些价值之前,我们必须有头脑敏锐的聪明人来为我们构建一个想法。《干一文言文》说“圣人所见万物”,就是这个道理。文学的作用之一就是让我们看到更多的东西。阅读周志文的散文,你常常可以在这方面得到惊喜。正是因为这种强烈的同情,周志文对过去有一种特殊的把握。
周志文的散文常常有一种沧桑的感觉。东海变成桑田当然有可能,只要给地球足够的时间;但是生活在城市里,根本不需要地理时间。只要努力几年,人文景观就能给我们足够的沧桑感,往往成为周至文献的底色。比如学校图书馆,巷子里的海鲜店,都在书写身边的沧桑。这种过去与现在的对比,表现的不仅仅是景观的变化,还有一些东西的丢失。周志文对一些美好事物的消失极为敏感和重视,但沧桑是世界的常态,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化更是不可避免的。《新天堂》说:“一个时代过去了,谁也救不了。那个时代所依附的一切也被一个个夺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对于这件事,正如安东尼奥尼所说:“我们必须调整自己去适应它。”在变化的世界里,有没有更好的方式去面对一切?但周志文的散文似乎并不甘心被动改编,而是尝试“记录”,希望通过书法为逝去的事物留下泥爪,让逝者与余斯文和好。
世界上所有的美、丑、善、恶,所有的文化意义,都只能通过事实来揭示,而事实只有在被意识到之后才能存在,意识是由我们的记忆来保存的。如果记忆消失,历史不再被记录,那么对于人来说,事实就等于从未存在过,意义也就失去了;意义的丧失是文化的死亡。周志文显然对此极为关注。“记忆有点像散漫的石碑,上面的字迹正在慢慢消失。后来石碑的样子完全变了,只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横放在地上,让人拿来当坐垫。”周志文对记忆和历史充满焦虑,这种焦虑反映在他的散文中,就是他善于写过去,经常看到和听到现在,然后将过去的经历和知识相互比较,从而产生各种感受和感受。
年纪大一点的人大概都喜欢回顾过去,更别说拥有3000年记忆的周志文了。但是,他记录过去,不是因为勇者吹嘘当年的勇气,也不是因为白发仕女指点过去的繁华,更不是因为洛阳伽蓝的青铜骆驼刺。周志文作品中所有过去的起点和终点都在当下。
人是不能失忆的,但能记得就好了,对吧?有句话叫:“事情不能忘记,或者说不能忘记。”有些事情是忘记了,但这是好的。久而久之,也就ok了。但是周志文记得,所以他痛苦了几十年。所以他说:“好在人的记忆是有限的,有些痛苦的事情过一段时间就会忘记。深藏在心里的东西,会褪色遗忘很久,最后消失...再严重的悲伤,包括民族仇恨和家族仇恨,都会在时间的冲刷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如风)除了生物压力,我们痛苦的另一个重要来源是记忆。如果我们减少一些回忆,我们就会减轻一些负担,生活得更无忧无虑。证据在另一篇文章《蒲公英的族群》里:吉普赛人因为没有记录,没有历史,无法团结起来,振作起来,被压迫了几千年;但也正是因为没有历史,没有苦难的记录,吉普赛人才能每天都过得快乐而轻盈,没有沉重的历史包袱。
毕竟人不可能真的没有记忆。我们可以通过记忆定位现在,解释现象,构建未来,理解存在的价值。但记忆并不是很可靠,个人记忆会随着时间和心理因素而模糊、消失、纠结、偏颇;至于集体记忆,也就是历史,并不一定比脑神经的传导和储存更可靠。更容易因为时空的变化、情感的作用、人为的操作而被遗忘、误栽甚至扭曲。记忆和历史决定了我们的存在感,也因此决定了我们的未来,但人善于选择性地记忆和遗忘,有意无意地扭曲过去。如果我记得的都是丑陋,痛苦,仇恨,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借用章学诚的书名《文史》,不仅六经皆史,还有文人墨客的书法和诗人的文章。前人说“诗死而作春秋”。今天,历史上有话语权的人,陷入了意识形态或者碎片化。周志文以散文点出这个时代被忽视的一面,其用意或可说是“春秋亡而诗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