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写作的奥秘
感谢大家的信任,这次台湾省邀请演讲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每次被邀请,我都要问邀请者我想说什么。邀请人问的最多的话题就是怎么写。听完之后,我总是尽量回避,尽量换其他话题。邀请者常常想知道为什么一个作家如此害怕谈论写作。我想大部分作家都能理解我的感受。
如果说的是写作方法,那么任何一个像样的作家都会告诉你:写作无常。基本方法是有的,可惜中学语文老师都讲过。
如果谈写作动机,那么每次写作的具体动机都是很偶然的,谈了也没什么意义;至于整体动机,就无从谈起了。
美国有人给很多著名作家发过问卷,最常见的问答是:
你为什么写作?
因为我想写作。
如果我们说的是写内容,那么作品本身就是内容。如果非要在作品之外说,只能说明作品本身没有表达清楚。那就修改作品,何必谈呢?
如果说的是写作的得失,那么杜甫早就说过:“文章千古,得失尽人皆知。”显然,只有用心才能感受到的神秘被侃侃公开谈论。不仅别人觉得好笑,连自己的一寸心意都不敢答应。
除此之外,我们还能谈什么呢?我不这么认为。
但是我没有权利拒绝。一个作家可以拒绝赴约,可以拒绝开门,但不能拒绝读者的提问。人家在茫茫书海中找到你的书,读得那么认真,读完总想问点什么。很多作者都死了,而你恰好还活着。
想了想,有两个方面可以勉强回答——
第一个方面是拿起笔来写字的人应该注意的一些最表面的规则。我把这些规则称为写作的心理底线。
另一方面,是我个人的写作感受。这个只属于个人,没有普遍意义。读者知道:哦,有一个人是这样写的。
两个方面,心理底线六分,个人感受四分,加起来十分。
01
你没有和读者签约。
读者没有义务怀着极大的兴趣阅读任何作家的作品。大部分初学者都明白这一点,但是当他有点名气的时候,往往会很迷茫,以为自己有稳定的读者群,名字就叫契约。事实并非如此。
我以前很喜欢契诃夫和茨威格的短篇小说,提起他们的名字也很开心,但是他们的全集还远没有写完。他们的名字原则上对我建立了某种心理契约,但看完一章不喜欢的还是放弃了。那种合同不存在。
有几个世界级的文学大师,他们的作品我通读了一遍,我常常有重读的欲望。但是每次他们把书从书架上拿下来,当他们准备阅读时,他们经常在几页后放下书。为什么这么平淡?也许是百年前的节奏?.....等等,我很容易就成了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作家本身也是读者,要时刻从自己的阅读心理去理解,没有永远的忠实读者,也没有想象中的契约。
也就是说,任何时候都没有理由放纵自己,放松自己,让读者听你随意的聊天,重复的唠叨。每一篇文章都是新的开始,每一句话都需要新的诚意。曾国藩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在乎的是尊重和真诚,作家应该始终以尊重和真诚面对自己的读者。不管前面的文章给你加了多少气势,你都不能欺负别人;不管之前的文章为你聚集了多少读者,你都不能惯坏他们。
尊重和真诚是很有感染力的,人们从第一句话和第一个眼神就能理解,所以往往是好的交谈的起点。反之,没有尊重和真诚,即使言语中充满机智和幽默,即使人们频频点头大笑,心里也总是有隔阂。
那么,请不要急着写。先把书桌收拾干净,再收拾心情。静静地坐一会儿,把残留的污染空气吐出来。心灵空灵,空灵中有高远的背景。在这个崇高的背景下,请再仔细搜索一下,刚才还剩下多少冲动。如果它仍然存在,这是一个好迹象。
伴随着这种冲动,你一定积累了各种各样的点点滴滴,很多灵感的火花,很多优美的句子,但这些都无法直接通向文章。正如罗曼·罗兰所说,不要只是走进仪式,只是在你的房间里安静一会儿。你需要这样的时间来理清思路,因为你面对的是一场宏大的对话。谈话的召集人是你,谈话的主角也是你。
在你邀请的客人中,有一些老朋友,更多的是陌生人。如果太随意,你凭什么邀请他们?
事实上,我们的客人的失望往往超过他们的惊讶。
就算你写了一辈子,写了最后一篇,也不要指望读者的信任惯性。很有可能最后一篇文章写的很差,然后我只能再一次意识到:我没有和读者签约。
02
没有吸引力就等于没有写作。
要尊重读者,首先要吸引读者。
我的人生有几本书吸引不了读者,这几本书白写了;一本书里有几篇文章吸引不了读者,这些文章白写了;一篇文章几句话吸引不了读者,无异于白写。
装清高完全不考虑吸引力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有时候是一种值得仰望的态度。有这种生活态度的人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是不适合写文章。
当然,我这里说的文章仅限于文学,不包括学术论文。但作为一个长期从事学术研究的人,我需要补充一点,即使是学术论文,也应该有一个最低的吸引度,只是吸引的范围和方式不同。
吸引读者不等于激怒读者。吸引的内在基础是文章本身的张力。紧张往往是由问题引起的。如果完全没有追求、展现、解释、解决问题的欲望,文章就没有开弓的力量,怎么射得出去?
问题是一般化的。对于剧本来说,问题往往以危机和冲突的形式出现;对于散文、诗歌和小说来说,问题往往表现为困惑、烦恼、好奇和惊讶。只要这些问题存在,就有紧张。
激情又增加了紧张感。世界上的问题数不胜数,但能激起你激情的却寥寥无几。所以,所谓的激情,是对你人生的真诚投入。冷的文章谈不上张力,但在一些大师的作品中,冷的外表下隐藏着热,这和张力是不同的,因为冷热的对比。
文章的吸引力除了内在张力,还取决于一些技术措施。悬念的安排,节奏的调整,抑扬顿挫的搭配都要注意。也有少数退伍军人把这些压力变成了本能的习惯,在任何地方都是合适的,没有太多的考虑。就像古代的诗人,一个不经意的音准就像一个平仄,又像一个表演大师,放松表演就能一步一步看到色彩,所以有人总结说,最高的技巧就是放弃技巧。但是,有多少人能达到这种程度呢?在大多数情况下,需要更多的锻炼。
此外,我们需要有一个检查机制,看看无聊因素出现在哪里。一旦发现,立即清除。医生给病人检查需要做心电图,我们在写修改的时候都在做心电图。不仅是文章的心电图,也是读者的心电图。一旦心电图出现平坦的直线,就有死亡的信息,必须立即采取措施,重新激活生命。
我在修改文章的时候,常常把自己变成一个医生,用尽可能严厉的目光检查每一段的“心电图”,看看哪些平坦的线条出现了,哪些惹恼读者的硬块需要去掉。可惜发表的时候,我还是会发现很多硬块从我的眼睛里逃了出来。真的对不起读者。
总之,没有吸引力的文章没有读者,没有读者的文章没有意义。
03
语感来自眼睛和耳朵。
文章是由语言构成的,而文学的语言是由感情构成的。小感觉构成大感觉,具体感觉构成整体感觉。文学的世界,说到底是语言创造感情的世界。
但是很多作家经常犯错误,认为文学的感觉只是自己的感觉。于是我直接在文章里表达了我的感受:我愤懑,我激动,我惊讶,我叹息...用一句讽刺的话来说,这种情况就是“自我感觉太好了”。
其实直接表达感情往往会毁了感情。
当一个作家有这样那样的感觉时,他和读者有什么关系?感觉每个人都有。为什么别人要关注那些以写作为生的人的感受?
这是不公平的。
作家应该做的是唤起读者的感情。他们真正的本事是调动很多互不相识的读者的感官系统,让大家感同身受。
那么,如何才能引发读者的情感呢?无数事实证明,首先,通过直觉。有必要让读者仿佛听到了,看到了,他们原本冷漠的感知系统才能逐渐蠕动起来。
就像在生活中,你必须告诉朋友一些事情。如果是复杂的,你想在复杂中说服对方,那么最好不要急于过早的把自己的判断和情绪拿出来,而是冷静的描述事情的具体过程,描述当时的场景,甚至是重要的细节。这些描述可以让朋友有耳闻目睹的效果。可以想象,用不了多久,朋友们就会顺着你的思路走。而且他们很自愿,不认为自己受你的判断和情绪影响。
除了少数例外,世界上的好文章总是从调动读者的耳目开始的。即使是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文章,虽然感觉层面脱离了传统逻辑,自由组合,但那些感觉层面往往对眼睛和耳朵的冲击更强。
评价一本回忆录写得好不好,有没有文学性,首先要看它保留了多少耳目。可惜很多回忆录只有大事记,以及自己对这些重大事件的参与和内心判断。这样的回忆录,对于读者来说,实在是太疏远了。偶尔读到一段具体描述,一下雨就像久旱逢甘霖。但是,这样的雨,往往一眨眼就过去了,很快就进入了文字的旱季。
如果一个作家为一个退休的政客写回忆录,双方最大的纠结可能就在这一点上。作家反复询问细节,甚至是当天的温度,当事人的衣着,房间的布置,而政客们则十分不解: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他关心会议和演讲。但是几乎所有的读者都知道作者是对的。
由此回过头来看文学,可以知道很多作品的毛病在哪里。
在写作中保持耳目直观,可能会使作品有一种水灵毛茸茸的质感,这也保持了文学的基本优势。文学最怕风干提炼成化学物质。对此,19世纪俄国文学批评家别林斯基用最简单的一句话警告作家:糖精不是糖。
现在大家不是都很注重生态保护吗?那么,文学花园就是人类在精神领域的绿色基地。
当然,作家关于眼睛和耳朵的直觉是不能毫无节制地展开的。在一朵云、一棵树、一件旧衣服上写几百字,就是以描写的名义炫耀写作。我本想唤起读者的感情,却变成了对读者感情的剥夺。唤起感情是对读者主动性的尊重;剥夺感觉是对读者的蔑视和骚扰。
用最脱俗的笔墨,触动读者的感情,他想说的一切,在还没有到位之前,就悄悄地藏在这种感情里。轻松举重的时候让读者不是在概念上而是在感觉上接受你才是大师。
04
尽量不要自作多情。
对于很多作家来说,往往不是思想,而是感情撕裂了感情层面,生硬地跳出来。
但是,一定要警惕感情。
有作家委屈地说:我表达的是心里的真实感受。连真情实感都打动不了读者?
美国女学者苏珊·兰格提出了一个边界,认为在文艺创作中,必须区分个体感受和整体感受。她说的整体感受,是指个人感受中具有人的价值的那部分。这种感觉藏在每个人的心里,一拨就能感受到。
相对于上面提到的眼睛和耳朵的直觉,读者的情感刺激要困难和小气得多。
人类的情感世界是一个深不可测的迷宫,里面有很多防御装置,进入其中有很多障碍。
我记得欧洲有个心理学家说过,如果一个作家一开始就把一盆感情扔向读者,读者的内心会立刻产生情感上的排斥。
作家处理情绪的基本关键是收敛和冷静。因为我们需要的是读者感情的自愿输入,只有趋同才能给读者空间;只有你心平气和,才能给读者信任。挖个沟,读者的情感洪流迟早会流过来。如果只是自己打滚,读者流动的空间在哪里?
这些道理不是写作原则,更多的是世界使然。一位美国的传播者说,刚有孩子的年轻夫妇总喜欢给朋友写长信,描述他们的宝贝儿子有多调皮、多聪明、多可爱。即使是他们最好的朋友,看到这几页也总会翻翻。
年轻情侣写的无疑是真情实感,朋友也没有背叛友情。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写得太多了。
我们和读者的关系远不如年轻夫妇和他们朋友的关系。那么,你在文章里写了那么多真情实感,怎么保证读者不会急着看呢?
05
把握常识,避免常识
一个作家要想打动很多人的心,一定离不开自然。苏珊·兰格的普世情怀,很大程度上接近中国人所说的自然情怀。
基本的人情是无法创造的。因为正是这种基本感觉为读者提供了理解和归纳的终极可能。没有这种终极可能性,所有的想法就像在沙滩上建塔;有了这个终极可能性,任何奇思妙想都可以成立。西游记写的是鬼神,但是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之间的师徒关系是那么的自然,几乎任何一个铁匠铺、木匠铺都可以找到。正因为如此,无论他们的故事多么怪异,读者都能亲切地感受到。同样,科幻作品中的超人、星球大战,无论生态多么奇特,人际关怀、喜怒哀乐还是属于自然范畴。
现代主义作家往往有意偏离自然,但这种偏离仍然以自然为坐标。他们从侧面证明了自然。
然而,许多不是现代主义者的作家常常忽视自然。为了一个没有人性的想法,为了一个别人感受不到的自怜,甚至为了一个狂热的口号,一个狭隘的政策,一个偏执的信念,我轻易地放弃了自然的感觉。然而,如果你放弃了自然,你也就放弃了文学。
世界上最优秀的作家,总能用普通人的眼光和感情讲述精彩的故事,所以他们的作品具有全人类的价值,他们的读者遍布全世界。这真的是平凡和伟大的对立面。
文艺讲究创新,但世上无新。只有保守,才能创新。最值得我们保守的不是概念,不是形式,不是风格,而是常识。只有抓住了,才能给创新最大的承诺。
在这里你必须小心,因为在一些作家那里,常识经常与常识混淆。特别是很多社会常识和生活常识,因为很难与自然界严格区分,所以极易混淆。
在一个经济发达、教育普及的社会里,总有大量信息量大、有启发性的读物,它们在争夺广泛的社会需求,并因为竞争而变得越来越美好。这是好事,但也容易产生一个负面效应,就是这类作品挤压了本来就狭窄的文坛。正是通过这些书,很多年轻人敲开了文学的大门,才会产生误解。为此,所有举起文学之笔的年轻人,都应该避开常识,写一些生活里面的东西。文学写作是致力于弥补社会常识不足的职业。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才能“以损补盈”?
06
长相比话题更重要。
作家往往想得最多的是写什么。其实写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写。
就像朋友间轻松的对话。你可以无拘无束地谈论任何事情,但你是否快乐取决于谈话的表达方式和魅力。
对于大多数作家来说,好的选题容易得到,好看的长相和魅力却很难找到。
为什么会这样?原因之一是我长期养成了找话题的习惯,不知道表达方式和魅力是什么;第二个原因是,话题可以靠机智获得,而表达和魅力只能从人格中寻求,难度要大得多。
但是不要被性格这个词吓跑,任何人的性格结构中都会有闪光点。我们一定有这样的记忆,哪怕是一两次:因为我们的到来,朋友的聚会变得热闹起来。每个人都能迸发出魅力的火花,但就像火柴一样,并不是在能着火的那一面。
话题总会有,但爆不爆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据说19世纪的两位文学大师打了个赌,只要有人讲一个故事的开头,就能很快把它变成一部小说的框架。我相信他们,因为有时候几个朋友聊天,瞬间就能串联起一个像样的情节。但是,这一系列的情节毕竟不是文学作品。那两位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是因为他们在处理每一个故事的时候,都有着不可替代的样子和魅力。故事可以被别人抄袭,但不能抄袭;话题可以被别人重复,但魅力不可重复。可见决定谁是谁的不是故事和话题,而是表情和魅力。
所以新手要多花精力检查自己的表达风格和语言情感。去掉那些和别人的相似,记住那些曾经让别人眼前一亮的火花,仔细琢磨,慢慢拓展,用不了多久,你的整体品味就会脱颖而出。
很多作家写了很多年都找不到自己。你连自己都找不到,别人怎么找到你?
以上是选自于的《论台湾省——写作的奥秘》中的一段话。
论台湾省研究
出版日期:2065 438+2008年7月
出版社: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中心